================================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嫁的竹马有点傻(重生) 作者:王旺旺 文案 正经文案:姜素默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仅变成了一个陌生人,还回到了两年前,嫁给了多年不见的傻竹马。 试图回到原有生活轨迹无果之后,姜素默从善如流的适应了现状,带着傻竹马逐渐成为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男人,然后跟着傻竹马一起傻乎乎的过日子。 小剧场: 姜素默:这设定!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金手指。 王叔叔:并没有。 姜素默:那你特么让我回到两年前干嘛? 食用说明 本文1V1 HE,微甜无虐,有存稿,绝对不坑!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甜文 重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眠琴,陶思远 ┃ 配角:姜素默,谢修竹,陶广远,枯芸 ┃ 其它:男主有点傻! ==================   ☆、第一章   高亢的唢呐声似乎就在耳边不停的闹着,只让人脑仁儿发疼。这大早上的,眼睛还没睁呢,耳朵就先受了罪,真是令人心烦。   眼皮实在是重的很,勉力睁了几次,却连条缝儿都没打开。想抬头揉揉发疼的脑袋,却始终分不开双手,像是被绑的紧紧的。   嗯?被绑着的?   背脊一凉,姜素默一瞬间彻底清醒了过来。她张嘴想喊谢修竹,却发现嘴也被绸子绑的紧紧的,只发出闷闷的声音,瞬间被四周的喧闹声淹没。   眼前一片大红颜色,随着身子摇摇晃晃,这感觉,分明是在轿子里,还是个喜轿   姜素默有些懵!   手脚皆被绑住,姜素默使劲儿挣了一番,毫无作用,只得心中劝着自己先平静下来,仔细听听外边的动静,看看能不能听出个大概来,总好过自己两眼抹黑,啥都不知道的要强。   可轿子晃了半饷,姜素默却始终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都是些路边行人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杂七杂八混在一起,啥都听不清。着急了的姜素默索性侧了身子,朝旁边撞去,一声闷响。   轿子外响起了一把年轻女声:“姑娘,你可别闹了,别再折腾自个儿了。你说说你孤家寡人一个,身边无亲无故的,当时若不是老爷夫人救了你,还把你给安置的好好儿的,你哪会有如今的日子呢?”   末了,又加了句:“这花轿都上了,姑娘您就认了命吧,再别惦记着那位了。他是比咱们少爷好,可他如今也是新婚没多久,正蜜里调油着呢。况且人家两口子青梅竹马,感情哪儿是那么容易就让别人插一脚进去的?少爷他虽然......”那声音顿了顿,“可他性子单纯,老爷夫人又都开明和善,家里人口也简单,姑娘你嫁过去,只有享福的,没有吃苦的,你又何必惦记着别人呢?”   听了这么一大串话,姜素默头更加大了。   莫名其妙的一睁眼,就到了一顶花轿上!还特么是被绑着的。   绑着就绑着吧,还被人劝说放弃心里惦记的人?   喂喂喂!我可是有丈夫的人了啊!我对我丈夫的忠贞可是苍天可鉴啊!   短时间内弄清楚自己这具身体的来龙去脉的可能性是不大了。姜素默无力的垂下了头,还是想想自个儿怎么来到这儿的吧。   然而即使是睁眼前的记忆,姜素默却连丁点儿都记不起来了。闭眼拼命的想着,也只想起了谢修竹模模糊糊的身影,还有满眼的血迹,闪着寒光的匕首。   头猛地疼了起来,似有尖刀在脑子里面疯搅一般。疼得狠了,手又无法动作,不由得一声低喊。可嘴巴又被绑的紧紧地,声音始终没传出轿子。   一向好涵养的姜素默在此刻憋屈得内心不住的翻滚着几个大字。   他奶奶的腿儿!   ******   也不知道是为了让人看得喜庆还是轿夫自个儿被这高亢的唢呐吹得全身舒畅,好好一顶轿子,平平坦坦的青石板路,硬是被几个轿夫抬得上下左右的晃荡,姜素默在轿子里被颠得左右晃荡。要不是轿子里面软和,她怕是已经被磕得满头是包了。   然而晃着晃着,姜素默却想起了当时自己嫁与谢修竹时的场景。那时的心情,与当下相比,简直不能同日而语。虽然那时轿子也晃荡得厉害,可女儿家满心的期待与娇羞,即便是晃得再厉害的轿子也晃不散的。   那时她在轿内,是一路咬着嘴唇偷笑着到了谢家门口的。她实在是高兴的很,一路上细细回顾着自己与谢修竹之间的点点滴滴,有时想到之前的趣事儿,笑声便忍不住的跑了出来,到惹得身边的随嫁丫鬟一阵打趣。   可如今!   姜素默无奈的扭动了一番手腕,又在裙摆底下动了动被绳子缚住的双脚。绳子不长不短,她抬脚试了试,才发觉这绳子绑得她不至于走不动路,却也让她无法做出什么大些的动作。   罢了罢了,还是等能动的时候在好好琢磨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晃出天际的轿子终于是停了下来。姜素默狠狠吐了口气,翻了个白眼。这花轿坐的,简直是要了人半条命!   轿子外面依旧人声鼎沸,炮竹声响了半天也不见消停,可三声箭弦铮鸣的声音却被姜素默听得清清楚楚。下一刻,厚重的轿帘被掀起,天光涌入,一时间眼前亮堂了许多。   隐约间有人影搭躬拱手立于轿前,隔着盖头看不真切面目,只大约看得见那人身姿挺拔,端得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身形竟和谢修竹有些相仿。   想起谢修竹,姜素默一时间有些恍惚,直到先前那小丫鬟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低着头出了轿门。   那人将红绸递到她手中,又牵起红绸另一端,朝大门里面走去。姜素默一时间忘了脚上的绳子,步子跨得大了些,一个趔趄,差点没当场扑倒在地。好在身边那人动作快,伸手稳住了她的身子,轻声道:“你慢些走,不着急的。”   仗着有盖头挡着,姜素默又狠狠翻了一个白眼:谁着急了嘿!   不过这么一晃,那人之后走路就慢了许多,一路稳稳当当的到了堂屋。   时刻记着自己脚上绳子的姜素默在进了堂屋之后就再没出什么问题了。毕竟是有了经验的人,怎么着也能算是熟能生巧吧!规规矩矩的听着通赞唱词,连着三叩首后又是三拜,最终一声高唱“送入洞房”,姜素默悄悄松了口气!   他奶奶个腿儿!成亲真是个大大的麻烦事情!被绑着手脚成亲更加是烦上加烦了!   又曲里拐弯儿的被牵着走了半饷后,姜素默的屁股总算是坐在了床边。   一坐定,就有个喜婆上前来麻利的将姜素默手脚上的绳子给解了开。还不等姜素默活动一下手腕脚腕,面前便出现了一双玄色布面的靴子,却久久没有动作。   有婆子小声道:“少爷,要掀盖头的。”   下一刻,盖头被掀起。姜素默自从睁了眼便是满眼红色,突然没了盖头,不由得眼睛一闭。   “素默妹妹?怎么是你?”身前的人一声惊呼。倏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姜素默也是一惊,睁眼朝身前人望去,只觉得眉眼间颇为熟悉,却又死活想不起到底是谁。   屋内的婆子丫鬟见盖头终于是顺利的掀了开来,悄悄松了口气,依次退出了房门。   “素默妹妹,果然是你?你不是去年跟修竹表哥成亲了吗?怎么突然跑到这儿来了?你怎么不理我?”那人一揭开帕子,眼眸发亮,凑到姜素默面前,如同倒豆子般,开口便是一堆问句。   姜素默瞪了他一眼:这眼睛是长来出气的?自个儿的嘴被绑的紧紧的,还没来得及解开,哪儿有空理他。抬手将绑在嘴上的绸子解开,姜素默狠狠的吸了口气。这绸子绑的那叫一个紧啊!   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张脸,姜素默总算是有了些许印象:“陶家哥哥?”   那人见她认出自己,眼睛更是璀璨:“嗯,素默妹妹。”   姜素默这下彻底懵了,脑子一片空白。名字与眼前的脸对上号了,姜素默也就不难想起这人是谁了!论辈分来,面前这人应该称她一声表嫂的。   谢修竹母亲家人口单薄,除了谢母之外,就只有一个亲妹,嫁给了陶丰年为妻。而眼前这人,姓陶名思远,正是陶丰年的长子,是谢修竹亲戚关系还很近的表弟。   她还隐约记得,在自己小时候刚搬到白马镇的时候,陶家与谢家就已经在镇上生活多年了。姜家与谢家比邻而居,她是家中独女,没有姊妹陪着玩闹,时常觉得孤单的很,便经常跑去谢家缠着谢修竹。那时候陶思远也经常在,只不过他很少跟着玩闹,总是呆呆的坐在一旁看着姜素默胡搅蛮缠,疯来疯去。   刚开始的时候,姜素默以为是陶思远生性沉稳,不喜疯闹。后来,她觉得陶思远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小板凳实在是有些可怜,便有意无意的拉着陶思远一同打闹,这才发现,陶思远似乎跟谢修竹有些不同,不仅啥都不知道,还一整天一整天的不说话,有时候被姜素默逼得急了,也只是用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姜素默,嘴巴还是不张开。   当时就为了让陶思远说话这事儿,姜素默愁得差点儿没把自己头发全给揪掉,直到谢修竹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悄悄告诉了姜素默:这陶思远生来就是个傻的,四五岁了才勉强认得了自个儿父母,旁人一概认不得。人家小孩子不过一岁便能牙牙学语,他直到三岁后才勉强会说些话,可一张口便是什么“你身后那个姐姐眼睛流血流的好厉害啊”“嘿嘿,那个叔叔头是反着放的”之类的话,再加上他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真挚诚恳,更加弄得听这话的人背脊发凉。有胆小的人向陶思远的父母告了状,陶丰年试图就这个问题三番五次教导却毫无成就之后,干脆大手一挥,不让陶思远再多说话。久而久之,陶思远便成了如今这个闷头葫芦一般的样子。   陶思远不说话,脑子又笨的很,同龄的孩子几乎都不愿意跟着他一起玩儿。陶丰年无奈,只得腆着脸经常把陶思远送到谢家,琢磨着有个年纪相仿的在一块儿玩闹,总好过让陶思远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家里待着。   因此,姜素默年少的记忆里,除了面容如玉的谢修竹以外,还有个木头般的陶思远。   后来年纪逐渐大了些,姜素默她爹便告知她“男女七岁不同席”,再不允许她随随便便往谢家跑了。偶尔谢修竹找些借口来看她,身后多半跟着愣头愣脑的陶思远。谢修竹噼里啪啦说一大堆话,他才勉强憋出那么一两句不咸不淡的问候。   直到有一年,陶家举家搬至邻镇过日子,陶思远便彻底淡出了她的生活,她也就逐渐忘记了当年那个木呆呆的陶家哥哥。   然而如今,她却莫名其妙的跑到了白河镇,还同当年那个小呆子成了亲拜了堂!   可问题是!这呆子成亲,可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啊!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新的一年新的坑!已经存了很肥的稿子,所以不要担心我弃坑啦!虽然叔叔文笔不好,但是坑品绝对没问题的! 目前日更三千!如果在存稿用完之前码到了结局可能会考虑双更? 反正叔叔有存稿叔叔任性! 最后,卖萌打滚求收藏!   ☆、第二章   自个儿动手倒了杯茶一口气灌了下去,姜素默奔腾翻涌的心绪总算是稍微平复了那么一丢丢。望了望一脸欣喜却又不敢靠的太近的陶思远,姜素默朝他招了招手:“陶家哥哥,您先过来坐着,我有些话要问你呢。”   陶思远闻言,忙不迭的跑到姜素默身边坐下:“你问。”   姜素默理了理思绪,道:“陶家哥哥,你先告诉我,你如今几岁了?”   陶思远原以为她要问些什么难回答的问题,心中还颇有些忐忑,害怕一个回答不好,让多年不见的姜素默嫌弃了就不好看了。可她张口便是这样一个问题,简单得让陶思远猝不及防:“啊?素默妹妹你是不是傻了?我大你一年,咱俩一个年头生辰,一个年尾,你自己算算你多大了,不就知道我多大了。”   姜素默一时气结,这年头,自个儿竟然被一个傻不拉几的人说傻,还没法儿跟他较真儿,可真是憋屈得要死。深吸了一口气,姜素默又腆着笑脸:“我笨的很嘛,一时间记不清也是常事,陶家哥哥就直接说了不就好了。”   陶思远颇为无奈的摇摇头,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看着姜素默:“哎,我今年年初刚满十八。”   姜素默默默的在心里算了一番。照陶思远所说,她如今是自己十六岁的时候。也就是说,几个月前,她才和谢修竹成了亲,可现在,她却出现在了陶思远的家里,还成了陶思远新娶的媳妇儿!   这这这!着实让人有些接受无能啊!   静坐在桌边细细思索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姜素默此刻的心绪简直只能用心乱如麻四个字来形容。陶思远见她一脸严肃的盯着桌上摇曳的烛火,一时间连大气都不敢喘,只乖乖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面,偶尔悄悄抬眼偷望一眼姜素默。   望了那么几回后,陶思远总算是察觉出了些许的不对劲儿:这隐约的呼声,半阖的眼皮,动也不动的姿势。素默妹妹,怕是睡着了吧!   伸手在姜素默眼前挥了挥,见姜素默毫无反应,陶思远抿嘴一笑,站在姜素默身边琢磨半天,总算是选好姿势,轻手轻脚的把姜素默抱起,又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床上。   头碰到枕头时,姜素默猛地睁了一下眼,打量了一番正面对着她的陶思远,又迷迷糊糊嘟囔道:“算了,明天再想吧。”又一转头,沉沉睡了过去。   她睡得极沉,面容沉静安稳,让人忍不住放轻了手脚,生怕惊扰到她的梦境。   陶思远眼睛黑亮,直盯着她的睡颜,三番两次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她的脸,却又在即将触碰时猛地缩回,索性闭了眼睛,带着一股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表情,终是将手轻轻放至姜素默的脸颊上轻轻一碰,又立马如同被蛇咬一般猛地收回。   心满意足的陶思远轻叹一声,小心翼翼的平躺在了姜素默身旁,偏着头紧盯着姜素默。想了想,侧过身子,将被子拉过来,覆在二人身上,又慢慢将自己的手臂从被子中伸出来,环住了身旁的姜素默。   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从陶思远嘴边溢出。试图将自己嘴角弧度给憋下去无果后,陶思远索性咧着嘴,盯着近在咫尺的姜素默,一直等到最后一抹烛光熄灭,满屋陷入黑暗,他才不甘的闭了眼。   ******   这一觉便睡到了天光大亮。姜素默闭着眼睛侧过身子感受了一下带着初春暖意的阳光,伸手捏了捏躺在身边的人带着胡渣的脸,嘟囔道:“谢大夫,您今日不去药堂了?一日之计在于晨呐谢大夫。”   枕边人好脾气的拿开姜素默毫不留情的手:“素默妹妹,去药堂做甚?你不舒服吗?”   下一刻,姜素默如同屁股下面藏了条蛇一般,“噌”的一下弹了起来,指着一脸茫然的陶思远:“你,你你你,怎么是你?”   陶思远不慌不忙的坐了起来,一脸奇怪道:“素默妹妹你忘了,昨天我们成了亲的呀,我自然就在这里了。”   姜素默在睡梦中丢了的脑子终于找了回来,一脸的不可置信:“成亲的事情,难道不是一场梦吗?”   陶思远闻言一笑,伸手直接捏上了姜素默的脸,直到姜素默一声叫疼才放手:“你干嘛掐我?”陶思远笑得无辜,“不是做梦,你看,你会疼的。”然后又狠狠捏了把自己,兀自重重点了点头,“不是做梦!你成了我的妻子了。”   门外突然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接着便有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大少爷和少夫人还没起吗?夫人和老爷都已经去了正厅了,就等着少夫人敬茶了。”   “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那少夫人可向来不愿意这桩婚事的,如今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去给夫人敬茶?也是老爷夫人心善,才容得她。”回应先前那人的,却是另一个声音,略尖锐一些。   “闭嘴。这话是你能说的吗?算了算了,你再等一会儿再去敲门看看,再怎么着,这个时辰也该起了。”   门外那两丫鬟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屋内的陶思远依旧听得清清楚楚。他看向姜素默,略有些慌张道:“素默妹妹,你快收拾好,咱们还得去给爹娘倒茶喝呢。都怪我,都怪我,娘昨天给我说了许多遍,可我还是给忘了。娘说了,要是去迟了,人家会笑话你的。”   姜素默现下哪里有心思洗漱。她原本以为昨晚一切不过是一场荒诞无比的梦境,陶思远不过是这梦境中人,梦醒了,她也就回到了谢家,回到她和谢修竹耳鬓厮磨了两三年的那间卧房中,身边躺着谢修竹,呼吸平稳,仍在酣梦中。   可她一睁眼,自己依旧在这个陌生无比的房间,身边的人却还是昨晚那个笑得有些傻气的陶思远。   饶是她平日里心再大,倏然遇到这么个情况,实在是有些反应无能。   陶思远见她一直呆坐着,眼中隐约有泪,不由得有些慌了手脚:“你别哭啊,你别哭啊。你是不是难受?拿要不然我去给娘说,咱们先不喝茶了,先去找个大夫给你看看好不好?”   闻言,姜素默眼前一亮。陶思远不经事儿,她没法儿把自己突然出现在这儿的事情给他说清楚,可陶思远的爹娘行啊!她何不先给陶家夫妻两人说个清楚,再请他们不要声张此事,悄悄把自己送回家去,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不就好了。哪怕如今真的是两年前的光景那也无妨,反正不影响她跟谢修竹之间的生活。   想至此处,姜素默也不再坐在床上毫无动作,麻利的下了床,穿好鞋子,道:“陶家哥哥,我跟你去见你爹娘,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陶思远生怕她哭了出来,如今见她又动作了起来,自然不敢回绝:“你说你说,我一定答应。”   “你必须得知道,咱们虽然成了亲,可并无夫妻之实,只不过是我一时疏忽,与你同睡了一张床罢了。日后他人若是不问也就罢了,若是问起,你只能说,咱们并没有同床共枕过。”姜素默穿好鞋子,一脸严肃的看着陶思远道。   陶思远不解:“为什么?咱们明明睡在一张床上啊,为何要告诉别人假话?”   姜素默不耐:“你不用管是为什么,你只要按着我说的做就好。你可记住了,是你先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若是反悔,我可再不跟你说一句话了。”   陶思远瘪瘪嘴,怏怏的点点头:“我晓得了。”见姜素默不再理他,又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道:“我叫明雪进来伺候你吧。她就等在外面呢,一喊就行了。”   姜素默径直起身朝梳妆台走去,回绝道:“不用了,我自个儿来就行。”开什么玩笑,她昨晚脂粉都没洗净就直接给睡着了,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同陶思远同床共枕过,待会儿还得收拾一下留下的痕迹。这个当口儿,怎么可能再让旁的人进这间屋子。   陶思远见姜素默不再搭理他,心里更是委屈无措,却又害怕姜素默收拾好了不等他,只得赶紧下床穿鞋。谁知这鞋子刚套进去一只,就听得姜素默一声惊呼。   “啊!”   陶思远被这一声惊叫吓得不轻,手中鞋子随便一扔,三两步蹿到姜素默身边,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素默妹妹你怎么了?”   姜素默呆滞无比的看着镜中人,半饷没有任何反应。陶思远等了片刻,伸手在她眼前使劲儿挥了挥,喊道:“素默妹妹,你怎么啦?你怎么不说话啊。”   陶思远离她近的很,猛地一喊,总算是把她给喊了个清醒。铜镜中的人影模糊,眉眼看的不甚清楚,可姜素默却依旧能够无比的确定,镜子中的这张脸,根本不是她姜素默!   可是她记得清清楚楚,前晚陶思远掀了盖头后,的的确确是叫她“素默妹妹”的,怎么今早一照镜子,这就换了张脸?   她伸手指向镜子中的人影,问道:“这是我?”   陶思远点点头,“对呀,就是你呀,你坐在镜子前,那里面的人肯定就是你了。”   她又指向了自己的:“那我是谁?”   陶思远一脸悲悯的看着她:“你是素默妹妹呀。”   姜素默怎么会不明白陶思远眼神中的怜悯是什么缘故,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先前被换脸的惊恐都削弱了很多。深吸了一口气,姜素默在心中不停的告诫自己,眼前这个人,是个傻里傻气的,自己作为一个冰雪聪明智慧无双的人千万不能跟他置气的,先搞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才是最要紧的。   做足了心理建设,姜素默总算是能够稍稍平静一些了。她重新指了指镜子,又指了指自己的脸,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对着陶思远道:“陶家哥哥,你仔细想想姜素默长什么样子?跟镜子里面的一模一样吗?你我多年未见,一时间认不清也是常事,可我清楚的是,这张脸它的的确确不是我姜素默的,你告诉我,镜子里这张脸,到底是谁?”   陶思远被她一句话中无数个“这张脸”给弄得迷迷糊糊,自个儿在心底理了半天,才大致明白姜素默说了些什么。他指向镜子:“这是纪眠琴。”   姜素默暗自叹了口气:先前那番话总算是没有白说!   谁知陶思远又指向了她,一脸笃定:“可你,真的是素默妹妹,我肯定没记错的。我怎么会认不清你长什么样子。”   姜素默一时间有种放声大哭的冲动!原谅她见识浅薄,实在不知道如何跟陶思远这种存在进行无障碍沟通。   卧房内一时间沉默了下来。看样子试图从陶思远身上搞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是不大可能了,姜素默只能自力更生。可她又是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莫名其妙的回到两年前,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另一个人,而陶思远,却又莫名其妙的认出了自己,似乎透过这幅陌生的皮相看到了她姜素默的魂魄。   皮相?魂魄?   姜素默突然想起来幼时的一件小事。那时她胆大无比,总喜欢拉着谢修竹与陶思远去一些破旧的宅子里四处乱逛,美其名曰寻宝。陶思远虽然闷,不说话,但每次姜素默拉着他去玩儿,他也从来没拒绝过。可就是那一次,三人都站在那个破旧无比的宅子前了,陶思远却突然改了主意,怎么说都不进去,还不许姜素默踏进那宅子一步。他这样坚持,姜素默被扫了兴致,只好悻悻回了府。   回去的路上,姜素默不停的问着陶思远变卦的原因。陶思远一开始一言不发,后来被姜素默逼得急了,说了句“那宅子门前站了个老婆婆,她不许人进去那宅子的”。   陶思远说的煞有其事,还把他口中的“老婆婆”长什么样子都描述的一清二楚。姜素默一开始只当是陶思远胡诌,可事后她问了母亲那户人家的情况,母亲口中所说的那户人家的老太太的长相打扮与陶思远所说的丝毫不差。她听得背脊发凉,之后连那靠近那宅子都不敢。   那之后,她心底有些相信陶思远是能看到他们所看不到的东西的。只是她与陶思远多年未见,一时间忘了这茬儿。如今想来,她如今的情况,估计跟所谓的借尸还魂有点相似,而陶思远能认出她是姜素默而非纪眠琴,也算是说得通了。   自个儿给自个儿找到了解释,姜素默又开口向陶思远求证:“陶家哥哥,你是不是,能看到姜素默的魂魄?”   陶思远点点头:“是的呀。我早就给你说了,你怎么才明白过来。”   姜素默一时气结。这货什么时候给她说过了?这一切明明是她自己冰雪聪明猜出来的好吗?      ☆、第三章   门突然被敲响。“少爷少夫人,时辰不早了,该去给老爷夫人敬茶了。”   陶思远望了望姜素默,等着她发话。姜素默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该走的过场给走了。她如今住在纪眠琴的身体里,自然得替这个纪眠琴做好当儿媳妇儿的本分。不然等她回去的那一天,留给纪眠琴一堆烂摊子,那可就不仁义了。   于是十分仗义的姜素默清了清嗓子,低声告诫陶思远道:“待会儿出门去见你爹娘,你可不能再叫我姜素默了,知道没?”   陶思远不解:“为什么?那我叫你什么?”   姜素默耐着性子解释:“你想想,别人看见的我都是纪眠琴的样子,可你却偏偏叫我姜素默,你怎么给别人解释?没准儿还不等你说个明白,人家就把我当成被鬼附身了的,把我架火上直接就烧死了,到时候我可就恨死你了!”   陶思远听她这么半真半假的威胁,连忙点头:“好好好,那我不叫你素默妹妹了,我不会让别人烧死你的。”   把陶思远搞定了后,姜素默才扬声道:“进来吧。”   随即房门被推开,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进了屋子,朝她微微福了福身子。姜素默见她长得明眸皓齿,一时间也挺喜欢这小丫鬟的,见她朝自己走过来,便随便选了一只簪子递给她,让她帮自己绾发。   谁知这小丫鬟却如同没看见她抬起的手一般,径直走到正在洗漱的陶思远身边,声音温柔:“大少爷,让明雪帮你洗漱吧。”   陶思远嘴里含着水正咕噜咕噜的漱着口,闻言连忙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姜素默的方向,示意明雪去伺候姜素默洗漱。   可明雪却如同不明白他的意思般,继续忽略一旁的姜素默。陶思远索性将嘴里的水吐了出来,道:“明雪你怎么这么笨呀,我让你去帮素,去帮眠琴洗漱,不用管我了,你怎么看不明白呢?”   明雪一直笑意莹莹的脸一时间有些挂不住,愣了片刻,才又温声道:“可是一直都是明雪帮少爷洗漱的呀,这突然让明雪去伺候少夫人,少爷会不习惯的。”   她说话的功夫,陶思远已经飞快的将自己的脸给洗了个干干净净,“怎么会不习惯呢?你看我都已经把脸给洗干净了,你去伺候眠琴吧。她是姑娘家,才需要你伺候。”   姜素默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噗嗤”一下笑了出声。这个叫明雪的丫鬟,分明对陶思远有些不明不白的心思,并且对于她目前暂居的身体,有着明显的敌意。只可惜这满腔的女儿心思,偏偏付给了陶思远这样榆木脑袋,真可谓是神女有心,可襄王却无梦了!   明雪自然也听到了姜素默这声笑,脸色沉了又沉,最终还是咬了咬唇,走到姜素默身边,颇为委屈的道:“少夫人,明雪来伺候您梳妆。”   姜素默也并不生气。明雪这种小丫鬟,她见识的也不算少。当姑娘时,家里有丫鬟对自个儿虽然四十有余却依旧面白如玉的爹怀春,三番两次投怀送抱,若不是她娘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她爹又是个唯娘子是从的,她最起码得有三四个姨娘。后来嫁给谢修竹,这样的丫鬟更多了。谢修竹年轻,却是镇上医术最好的大夫,长得又好,人如其名,如翠竹般的谦谦君子,这样的谢修竹,自然会让许多长得不错心气又高的小丫鬟生出许多多余的心思。好在谢修竹品性好,又一心一意的对她,是以那些丫鬟最后都被打发走了,只留下了老老实实的在身边伺候。   只是她没想到,就是陶思远这样一个傻乎乎的人,竟然也有小丫鬟惦记。   这年头很流行爬主子的床吗?   只是虽然她心中不生气,却也懒得看明雪一脸委屈的样子,随即朝她挥了挥手,道:“我记得昨天我进门的时候,跟着个小丫鬟的,你帮我把她叫来就行了,这儿就不用你伺候了。”   明雪听了这话,脸色更加阴沉,却又顾忌她少夫人的身份,只得狠狠磨了磨后槽牙,恨恨的转身出了房门。   不多会儿,又一个小丫鬟进了房间,默默的福了福身子,问了好,走到姜素默身后,替她绾着发髻。   姜素默也对着镜子默默的打量着身后的丫鬟。她前一天过得迷迷糊糊的,也来不及问清这个名字。如今虽然清醒,可发现自个儿顶着纪眠琴的壳子,更不敢开口问这小丫鬟的名字了。   好在小丫鬟话不多,手脚麻利的给她洗漱打扮好,又低头乖乖站在一旁。姜素默也乐得清净。   洗漱罢了,姜素默便同陶思远一道去了前厅。途中,她让小丫鬟远远跟在自己身后即可,自个儿则低声问着陶思远身后丫鬟的由来。   然而陶思远却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只说自从在陶家救了纪眠琴之后,陶母可怜纪眠琴孤孤单单一个人,无亲无故的,有时候还偶尔会说些胡话,便让原先伺候陶家老二的小丫鬟明悦去贴身伺候着纪眠琴。明悦人忠实又聪明,这一伺候便是大半年。只是纪眠琴虽住在陶家,但鲜少跟陶思远说话,因此陶思远也不清楚这丫鬟同她私底下的相处如何。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姜素默索性闭上了嘴,跟在陶思远身边慢悠悠的朝前厅晃去。虽然打定主意要在变回自己之前不给纪眠琴留下任何烂摊子,但面对这毫无所知的一切,和身边唯一一个“一问三不知”的队友,她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苍天啊!就不能换个人来玩儿吗?   磨磨蹭蹭绕过绿意初萌的回廊,哪怕姜素默心里再是忐忑不安,也得硬着头皮跟在陶思远身后,低眉顺目,做出一副乖巧儿媳的模样。   陶父陶母正端坐在堂前,见她紧紧跟在陶思远身后,相视一笑,颇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约摸是有人提前教了陶思远,他没用别人说,便直挺挺的跪在陶父面前,姜素默也跟在他身后跪了下去,趁着陶父对陶思远说话的功夫,偷瞄了几眼陶父陶母,见他们还是如同儿时记忆里那般慈眉善目,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至于摊上个恶婆婆往后斗智斗勇。   这边陶父还对着陶思远絮絮叨叨的说着话,陶母伸手将姜素默扶了起来,对陶父道:“我跟眠琴去里间说说话。”   陶思远闻言,看向姜素默,一脸担忧。姜素默看着他的样子,抿嘴一笑,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他放心,他才转过头,继续听着陶父絮叨。   进了里间,陶父絮叨的声音小了许多,屋子里的空气瞬间也安静了下来。陶母端坐在姜素默面前,盯着她细细看着,也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姜素默坐的久了,心里也有些打鼓:这脸也没有多大啊,怎么看这么久?   良久,陶母才出声:“眠琴,委屈你了。”   姜素默压根不知道陶母所指为何,生怕一个回答错了便瞒不住自个儿的身份,索性低下头,一副谨遵教诲的样子。   陶母见她不回应,以为她心里还多少有些气,叹了口气,“眠琴,你是个聪慧的女子,思远这个样子,的确是委屈你了。”   姜素默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陶母是担心新娶进门的媳妇儿嫌弃自己儿子傻呢。她忙摆摆头:“夫君虽然不晓世事,可心思善良单纯,又疼爱眠琴,眠琴不委屈。”   原以为陶母听了这话心里会开心,谁料到她却止了话头,又开始上下打量姜素默,一脸狐疑。姜素默这下被看的更加慌神了,奶奶的,这年头说好话都不管用了?   好在陶母这回倒是没看很久,拍了拍她的手:“也罢,你能想通便是好事了。昨儿是你的大喜日子,我们那般对你,也是无奈之举,就怕你因此心里不快,跟我们有了嫌隙,就不好了。如今你能想通,跟思远好好过日子,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日子才有奔头。”   姜素默低头:“母亲说的是。”   帘子突然被掀开,陶思远将头伸了进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娘,你说完了没?咱们该吃饭了,广远都过来了。”   陶母见他笑得开心,也笑道:“好好好,去吃饭。”   陶思远放下帘子,对着陶母说:“还是娘好,爹每次一说话就停不下来,要不是明华都把饭摆好了,他还得说。”   一旁的姜素默眼皮一抽:傻子,哪有说人坏话还这么光明正大的!   果然,陶思远的话刚说完,外间便响起陶父的喊声:“你个臭小子,敢嫌你爹啰嗦。我给你讲,要不是你爹,能有你个混账小子?你知不知道......”   陶母掀开帘子,“好了,自个儿是话唠还不许人说,有你这么当爹的?赶紧吃饭去吧,这一大上午了,你不饿我还饿着呢。”   陶思远走在姜素默身边,朝她得意一笑:“看,娘护着我呢。”   姜素默偷偷望了望陶父无奈的住了嘴的样子,也不由得抿嘴一笑。   跟在陶父身后进了偏厅,饭菜已经摆好,桌边还站着一个较陶思远年轻许多的男子,面容也同他有几分相似,见陶父等人进来,道:“爹也真是,每次挑着饭点儿的时候找大哥说话。一说就停不下来。”   陶父瞪眼:“嘿你个小崽子......”   摆开架势正要开训,陶母咳了一声,慢悠悠的从陶父身边走过,在席间落了坐,又凉凉的看了一眼陶父,后者立马嘿嘿一笑,“跐溜”一下,坐在陶母身边,道:“开饭开饭,哈哈哈,咱们吃饭吃饭,不多说不多说。”   姜素默觉得好笑,却又不敢笑在脸上。见陶母坐了下来,便站在陶母身边,准备布菜。还没开始动作呢,陶母便出声制止:“你也坐下吃饭吧,咱们小门小户的,没那么多规矩。你站在我身边儿,我还觉得不自在呢。”   陶父也搭腔:“儿媳去吃吧,你娘说的是,咱们家小门小户的,哪儿那么多规矩。你娘做媳妇的时候,都没这么伺候过人呢。”   两人都发了话,姜素默也就没坚持,坐在了陶思远身边。偶尔陶思远夹筷子菜放到她碗里,她也欣然接受。   一顿饭吃的也算是和和气气,除了坐在对面的陶广远时不时的抬眼看一看她,眼神实在算不得友好之外。   姜素默心里嘀咕:看什么看?我脸大啊!   ☆、第四章   吃过早食,陶父便换了衣服,乘着马车去了镇子边上的水田。初春正是耕地播种的时候,陶父虽然用不着亲自下地种粮,但也得去田里看看情况。陶母将陶思远叫去叮嘱些什么,剩姜素默和陶广远两人坐在前厅内,相视无言,无比尴尬。   饭后易困。等了一会儿,见陶思远还没有出来的样子,姜素默便起身出了前厅,在这院子里四处转转。虽说院子里一没山二没水的,枯黄了一整个冬天的树也只是刚刚发芽,连朵盛开的花儿都没有,可总好过她坐在厅里,一边忍受着陶广远刺一般的眼神,一边还要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要好。   明悦一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远离了陶广远的眼神,姜素默顿时觉得空气好了许多。不少树梢上已经隐约有了嫩绿的小芽,细细碎碎的洒在树枝上,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探着头,煞是可爱。她边看边漫无目的的走着,不自觉间,便离前厅有了不短的距离。   绕过走廊拐角,姜素默一个抬头,却发现原本在前厅坐着的陶广远正双手插袖,浑身跟没有骨头般靠在走廊边柱子上,眼睛直盯着她,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嘴角还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嘲讽之意满满。   “哟,嫂嫂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都为人妇了,还这么不安分喜欢四处乱跑,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姜素默听他满腔的阴阳怪气,一时间满肚子都是火。她好歹是眼前这小屁孩儿的嫂嫂,怎么说都算是一家人了,虽说不求他对自己恭敬有加,可做到以礼相待应该不是难事吧,哪有像他这样,眼神带刺就罢了,还出言不逊。   是可忍孰不可忍,要搁在她还是姜素默的时候,估计就一拳上去了。可如今她借助在纪眠琴身体里,且刚刚嫁给陶思远成为新妇,若是贸贸然随着自己的性子冲动行事,闹得大家面上不好看,那可就作孽了。   暗自磨了磨牙,姜素默最终还是按捺住想给面前这讨人厌的陶广远一拳的念头,双手环在胸前,昂着头,目不斜视的从陶广远身边走过,压根不搭理他的挑衅。   谁知,还没走几步呢,陶广远立马追了上来,一把拉住姜素默的胳膊,对着明悦道:“你先去前面等着,我跟嫂嫂有些话说。”   明悦闻言,朝陶广远福了福身子,快步朝前走去。   见明悦转过身子,陶广远才放开姜素默的胳膊,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到她手里。姜素默不解,这人又犯的什么毛病,明明人就在眼前,有什么事儿就直说罢了,还塞个什么信?随即开口问道:“这是做什么?”   陶广远见她拿着信封左右看了看,一脸无知,脸上又是一番冷笑:“你倒是装得挺像?这信是谁给你的,你还不清楚?”   姜素默隐约觉得这其中有内情,可无奈她此刻只是披着纪眠琴的皮囊,对她的事情却是毫不知情,如今遇到这种情况,可真是愁死个人了。   陶广远认定她如今的反应只是装模作样,又冷嘲热讽了几句,就走了。   姜素默将手中信封收好,顺了顺被陶广远临走前气出来的火,走到明悦身后。被陶广远这么一搅和,她刚刚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只得闷闷的回了前厅,等着陶思远。   回到前厅时,已经不见陶广远的身影,姜素默不由得松了口气。再跟这个喜欢冷嘲热讽的小屁孩儿待下去,她可保不住自己会不会一时冲动动了手。又干坐了一会儿,陶思远总算是出来了,一见到她,眼睛便亮了许多,三两步走到姜素默身边,道:“你累不累?咱们回去歇息吧。”   姜素默见他眼睛黑亮,就像她和谢修竹一齐养的那条小奶狗一般,煞是惹人怜爱。只是如今她莫名其妙的成了纪眠琴,能不能变回姜素默还是个问题,那只小奶狗估计也短时间内见不到了。想至此,她脸色也不由得暗淡了许多,她与谢修竹向来恩爱,哪儿有如今分离两日还未见面的情况。   陶思远虽然人有点憨傻,可对于姜素默的一举一动却异常的敏感,见她嘴角没笑了,眼睛也有些雾气,分明是想要落泪的样子,心里有些忐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开心,只好小心翼翼的牵起她一根小指,道:“眠琴,咱们回房歇息歇息吧。”   姜素默没做反应,任着他牵着自己回了房。   天气还算暖和。回了房之后,姜素默心里还担心着谢修竹,陶思远绞尽脑汁给她说一些他觉得好玩儿的事情,她也兴致缺缺的。陶思远见自个儿说了半天,姜素默却没什么反应,只当她是累着了,便让她上床歇息,自个儿出了房间。   待陶思远走后,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盯着头顶的床幔发了半晌的呆,她这才突然想起来先前陶广远塞给她的信,赶忙从床上坐起来,将信掏了出来。   才刚刚看了一眼,姜素默就已经被恶心坏了。那信头简单,只有四字--吾爱阿琴。   姜素默抖了抖身上骤起的鸡皮疙瘩,心里不禁嘀咕:这陶广远一早上就没给她一个好眼神,却又偷偷塞给自个儿这样一封恶心人的信。莫不是这原来的姜素默还同陶广远有过一段,可惜爱而不得,心上人成了嫂嫂,所以他一时间无法控制自己心绪,只好冷言以对?   只是等姜素默将这信看完后,才晓得自己刚刚的想法完全是偏到漠北去了。   信倒是有三张,张张满字,只是有用的内容却只有寥寥数语罢了。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姓蒋的男人,写信告知纪眠琴他之所以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同纪眠琴私奔完全是因为自己母亲突然病重,他作为一个孝子,必然要守在病母床前悉心伺候,而非自己是个食言而肥的小人,并且在信中保证自己会再找机会把纪眠琴从陶思远身边解救出来,从此之后浪迹天涯,做一对风尘浪子。   三张信中,其中最起码有一半的内容是那姓蒋的在展望同纪眠琴浪迹天涯之后的潇洒生活。   等等!私奔?   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未消退完,姜素默猛地将信抓起来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才确定原来自个儿并没有看错。这信里的的确确、明明白白的提及了私奔之事,还是她同这不知道是什么鬼的男人谋划了很久的!   姜素默脑子有点儿懵。这信里面的信息量有些大,让她实在是有些接受无能!   她先前还想着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的原因给这身体的原主留下什么麻烦,可如今才知道,原主都不知道给自己留下多少坑了!身边一个成了亲的陶思远,信中私定终身还有浪迹天涯的蒋姓男子,再加上她还在花轿上时明悦口中那个“正蜜里调油”的男人。   这原来的纪眠琴简直就是个挖坑小能手啊!一个坑就够把她摔个半死了,这一下子还来了三个坑,一个比一个深,简直要摔得她永世不得翻身!   颇为头疼的姜素默在床上狠命的翻了又翻,脑子里则细细的想着自个儿还是姜素默时,是否有听说过纪眠琴此号人物。她现在对自个儿这个身体所经之事一无所知,这感觉简直就是蒙着眼睛走在深渊边上,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粉身碎骨了。   还好自个儿记性也不算差,再加上两年之后同现在间隔的时间不长,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回想着,倒真想起了许多事情。   关于纪眠琴的事情,大部分还是谢修竹对她说的。   要说这纪眠琴的来历,也是令人称奇,莫名其妙的从天而降至陶家院子中,被陶思远发现时,已经是气若游丝了。那时谢修竹正巧有事来了白河镇,暂住在陶家,被陶思远大半夜的叫了起来救人,救得正是纪眠琴。   当时谢修竹见她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原以为她熬不过天亮,耐不过陶思远在一旁一直让他救人,他无奈,只好熬了碗药给纪眠琴灌了进去。谁知道等到天亮时,纪眠琴竟然醒转过来,还神采奕奕的,脸上不见半点颓败之色。谢修竹见她好转,又开了药方给她调养身子,以防有个什么万一,然后便回了白马镇。   之后陶思远成亲,谢修竹过来上礼,席间听人闲聊才知道这新娘便是当日被陶思远救下的纪眠琴。他吃了酒回来后,还将这事当成命定姻缘给姜素默细说了一遍。只可惜当时的姜素默压根儿没在意谢修竹口中所说,没记住自己这个妯娌的姓名。   谁知谢修竹口中的命定姻缘不过半年的功夫,便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纪眠琴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午后,同一个男人私奔,不知踪影。据说那男人是家中独子,家中寡母得知自家儿子同一个有夫之妇私奔而去,一时间接受不了,双腿一蹬,便没了气息。   陶家出了这档子事情,一时间成为街坊邻居的饭后笑料。谢修竹还因为担心陶思远受不住这个打击,往陶家跑了多次。只是那时姜素默刚巧有了身孕,日日心思全在肚子上,自然不会对陶家的事情上心。   后来纪眠琴被寻回时,身边早已没了当初与她私奔的男人身影,而她自己也是落魄至极,瘦骨伶仃。陶父母心善,出了钱,将她送到山中庵内修行,自此之后再没了她的消息。   想至此处,姜素默已然是内流满面:这这这!这身子的主人挖的哪是坑啊,简直就是无底悬崖啊!   如今私奔的主角已经全部上场,只等开锣便可唱出一番好戏。只是如今这躯体里住的是她姜素默,而非当年那个惊世骇俗的纪眠琴,她可不想再重蹈覆辙,不仅害得人家家破人亡,还让自个儿走上青灯古佛了余生的路。   三两下将信撕得粉碎,姜素默整了整头发,扬声将明悦叫了进来,支吾半天,问道:“那个,蒋公子最近可有找你?他可有说过什么话?”   明悦不解,想了想才道:“少夫人说的可是二少爷的那个同窗?”   姜素默哪里知道这姓蒋的是谁,只得含含糊糊的顺着明悦的话:“嗯。”   明悦:“少奶奶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蒋公子每次来都是来找二少爷的,奴婢不过是跟在您身后见过他几面罢了,他怎么会来找奴婢?”   姜素默一时间泄了气。她本想着明悦既然都能知道“自己”心里有个惦记的人,没准儿也能知道点儿关于这蒋姓男人的事情,却没想到明悦压根儿就没见过这人几面。无力的挥挥手,明悦又出了房间。   姜素默颇为烦恼的拍了拍额头,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已经如同万马奔腾咆哮。   我这是作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孽哟! 作者有话要说:  放存稿箱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不用每天点开晋江然后情不自禁去看点击!看一回点击吐一口姨妈血。。。   ☆、第五章   纪眠琴正愁着该怎么从原身挖的坑里面跳出去,“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陶思远伸了个头进来,见纪眠琴正站在屋中央,便笑着将房门推开,一手端了个碗,道:“你没睡着呀。刚好,明雪给我熬了梨汁,你喝了吧,可甜了。”   可纪眠琴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自个儿是应该趁着私奔一事尚未东窗事发,她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还是做个好人,亡羊补牢一番,让陶家不至于像她所知道的那般成为整个镇子的笑柄,内心纠结的要死,哪儿还有心情喝什么梨水,随意挥了挥手,又继续专心的在自个儿脑子里天人交战。   这边纪眠琴心里各种纠结,举着不同旗帜的小人儿打得欢畅,那边陶思远端着梨水望着一言不发的纪眠琴,惴惴不安却又不敢出言发问。两人各自沉默,到显得一片和谐。   良久,纪眠琴心里的仗还没打完,陶思远端着梨水的手已经撑不住了,最终只得放下梨水,又伸手扯了扯纪眠琴的袖子,抿了抿嘴,道:“咱们出去逛逛吧,开春了,外面不冷了,咱们去看看有什么花儿开了没?”   陶思远这般动作,纪眠琴心里更加烦躁,猛地将自己的袖子从陶思远手中扯了出来,低声喝道:“我要想一些事情,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话音一落,整个房间瞬间寂静了下来。陶思远还抬在半空的手愈发显得尴尬,手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讪讪的缩了回去。低着头看着脚背,一言不发,整个人显得垂头丧气的。   纪眠琴见他这个样子,心里也内疚起来。她想起来小时候陶思远也是这个样子,整天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儿不说话,跟在她和谢修竹后面,垂头丧气的。她最开始的时候也没太搭理他,毕竟小孩子心性嘛,谁好玩儿就跟谁玩儿,陶思远那时候一个闷头葫芦跟在能说会道还体贴人的谢修竹后面,纪眠琴自然没什么心思搭理他。只是后来有一次,他们一起去了河边儿玩儿,中途她拉着谢修竹钻进林子捉小虫子,把陶思远一个人丢在河边等着。她当时想着,河边儿那么多小孩子,陶思远总会找到一两个玩伴儿的。   可等她在林子里玩尽兴了回到河边时,才发现陶思远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河边儿大石头上面,姿势都跟她走之前一模一样。他周围有小孩儿玩儿得热热闹闹的,却跟他一丝关系都没有。   她当时就心疼了。她向来能跟身边的小孩儿玩儿到一块儿去,压根儿就没有周围人家玩儿热热闹闹的,她一个人坐在旁边的情况出现过,因此也就从未想过陶思远真的会这样孤独。   自此以后,她便再也不跟谢修竹单独行动了,去哪儿都带着陶思远,对陶思远的事情也逐渐上了心。   后来陶思远举家搬走的时候,她正病得迷迷糊糊的,也没去送他。她还忧心陶思远搬去了新的地方,以他闷不拉几的样子,肯定没人愿意跟他玩儿。只是时间一久,再加上她再也没听过陶思远的消息,慢慢的也就把这个人给忘了。   想起那个傍晚独自坐在大石头上面的身影,纪眠琴心里再烦躁,也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了。叹了口气,道:“我刚才心情不好,说话冲了些,你不要生气,我不是冲你来的。”   陶思远低着头,小声道:“我就坐在这儿,我不说话了,我不会烦你的。”   纪眠琴耐着性子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刚才是我错了,我不该向你发脾气的。刚刚是我心情不好,迁怒你了,你不要生气。”   陶思远依旧低着头,“我不会生你的气的。我以后一定安安静静的,不会再烦你的。”   纪眠琴一拍额头:这他奶奶的怎么就说不清呢!索性抬高声音,道:“你把头抬起来说话,这样低着头,畏畏缩缩的做什么,我看着都累得慌。”   陶思远猛地将头抬起来,盯了眼纪眠琴,又生怕她生气,赶忙撇开视线。   纪眠琴见他这个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端起那碗已经凉了的梨水,咕噜咕噜一口气给喝了下去,又将空碗放在陶思远面前,笑道:“好了好了你不生我的气,我也不向你发脾气,这样总行了吧。”   谁知陶思远却嘀咕:“这梨水都凉了,喝了会肚子疼的。”   纪眠琴哭笑不得,这傻子,总是抓不住重点!“放心,我身体好,就喝这么一碗没事的。”   “可是...”见陶思远还要在这小事上面纠缠,纪眠琴插嘴道:“对了,思远哥哥,你可认识一个姓蒋的人?”   陶思远撑着头想了片刻,道:“姓蒋啊,我就认得一个蒋余正,是广远的同窗好友。他还来过咱们家里好几次呢。你问他干什么?你又不会认得他。倒是之前的纪眠琴,还跟他说过几次话呢。”   纪眠琴看了看毫不知情的陶思远,犹豫再三,还是觉得不将这姓蒋的事情告诉陶思远为好。毕竟他傻乎乎的,平时说话又没个分寸,万一他不小心把这事儿给透漏出去闹大了,她可真就是冤死了。   唉!她心里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话本子里的人遇到困境时总会有这样那样的贵人相助,可她呢?不仅被“自己挖的坑埋了进去”,唯一一个看见自己在坑里的人还没法儿救她出来。   原来话本子都是骗人的......   “没事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并没什么要紧事情。你既然认得他,那就再给我说说他的情况呗,什么都行。”   陶思远颇为奇怪的看了眼纪眠琴,揉了揉鼻子,一脸正色道:“他有什么好说的,书呆子一个。广远说,书院里面的夫子说蒋余正扎实有余,灵性不足,人品又不是上等,做学问成不了大器的。而且他长得还弱,风一吹就倒了的样子,书院里面都有人背后叫他蒋姑娘呢。他没什么好的,你别打听他的事情了。”   纪眠琴却半信半疑,这蒋余正都能哄得这原身冒那么大的风险跟他私奔了,人怎么着都不至于像陶思远口中这般毫无优点啊。她将信将疑,问道:“真的?”   陶思远又不敢看纪眠琴了,左右望了望,实在没什么东西供他盯着,只好盯着眼前的空碗,使劲儿点头:“嗯嗯,咱们去找广远去吧。他明儿就得回书院了,得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呢。”   陶广远那个阴阳怪气的小屁孩儿,纪眠琴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愿意主动去找他,忙不迭的摆头拒绝,道:“二弟明天就回书院了,娘肯定有话嘱咐的,咱们就不过去了。”   “那咱们出去逛逛吧。你没来过白河镇,刚好我带你出去看看去。”   “这镇上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是白马镇没有的?”纪眠琴没有直接答复他,反问道。   陶思远细细思索许久,摇了摇头:“好像没有。咱们镇上跟白马镇差不多,吃食也差不多。”   闻言,纪眠琴将头摆的更加厉害了。她向来是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人,给她一张小榻,她能在上面生根发芽。如今让她出门乱逛,却没什么好吃的等着她,那这出门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在家里窝在塌上,看话本子来的有趣儿,虽然话本子都是骗人的。   “那咱们去哪儿玩儿?”陶思远问道。   纪眠琴伸了个懒腰,起身蹭到窗边贵妃榻上,躺了上去,懒洋洋道:“咱哪儿也不去。这大中午的,正是睡觉的好时候。放任这大好春光不补觉,实在是浪费啊!”   陶思远见她卧在榻上,如同一只睡在暖阳里的猫一般,笑了笑,“那好,你先睡着,我让明雪把碗给收了。”   困意来的突然,纪眠琴迷迷糊糊的应了声,便在微凉春风中沉沉睡了过去。   陶思远轻手轻脚的开了房门,小声唤来明雪将碗收走后,又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端了一个小凳子轻放在贵妃榻前,坐得直挺挺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熟睡的纪眠琴,一动不动。   有清风从窗外吹进来,夹杂着细微的鸟叫声。陶思远抬头朝窗外看去,院子里枯了一整个冬天的树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了新芽。星星点点的嫩绿色在大片大片的枯黄中,虽有些瘦弱不堪,却依旧动人。   陶思远将薄被轻轻盖在纪眠琴身上,又坐回了凳子上,笑得异常的满足。   眼前的一切,美好的就跟梦一样,可他却能真真切切的触碰到。   能用这样的方式再与你重逢,是我此生至幸!   ***   一觉睡醒后的纪眠琴越发觉得神清气爽,心情舒畅的要命。只是一个不小心看到之前被撕碎的信之后,心情瞬间从云端被扔进了海底。   奶奶的!我这决定还没做好呢,这一天就被我睡过去了。   午觉误人啊!   ☆、第六章   刚过冬天没多久,天还是黑的很早,吃过晚饭后,各自便回了房。   纪眠琴在床上翻了无数个身,却依旧毫无睡意,只得恨恨的望着在窄小榻上依旧睡得安稳的陶思远,无奈的磨了磨牙根。无聊至极,她索性抓了把自个儿的头发一根根的数着,企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睡着。谁知她却越数越精神,大有不数完这把头发不罢休的意思。   越发精神的纪眠琴心里更加不平衡了,一个起身,三两步跑到陶思远身边将他摇醒,又飞快的跑回自己的床上,钻进被窝里坐着。   陶思远睡得正香,猛然间被纪眠琴摇醒,呆坐在榻上半天,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坐在床上一脸正经的纪眠琴,声音有些嘶哑,“怎么了?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找吃的去?”   纪眠琴摆摆头:“我不饿。我就是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天儿吧。”   陶思远闻言,伸手将窗户打开,又将脸伸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来,又将窗户关好。   “晚上这么冷,你把头伸出去干嘛?”   陶思远拍了拍脸,得意道:“好了,我醒了,你说吧。”   纪眠琴见他傻乎乎的样子,一下子便笑了出声,还顺势裹着被子在床上又滚了两圈。陶思远坐在榻上极有耐心的等着她重新坐起来,才问道:“你想说什么?”   纪眠琴揉了揉两腮,清了清嗓子,才正了脸色,问道:“思远哥哥,你这么多年里,是不是见了很多的鬼鬼怪怪的啊?”   陶思远点点头:“小时候见得多些,现在没以前那么多了,隔很久才会遇到一两个。”   纪眠琴又问:“那你,有没有见过我这样的情况啊?就是魂魄跟身体不是同一个人的那种?”   陶思远又点头。   纪眠琴蹭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头朝陶思远的方向又伸了伸:“真的啊?什么时候见得?跟我的情况很像吗?他们最后有没有换回去,变成原来的样子啊?”   陶思远摆摆头:“我不知道啊。我见过的就是你呀。”   闻言,纪眠琴如同被针扎了的气球一般,又慢慢缩回了被子中,嘟囔道:“怎么不说个明白,害得我白高兴一场。”   陶思远见她神色一下暗了下去,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呆呆的坐在榻上,盯着纪眠琴,脑子里飞快的想着该怎么哄她重新高兴起来。   纪眠琴窝在被子里面抑郁了好一会儿,见陶思远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榻上等着她说话,心里一软,又开口道:“思远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回一趟白马镇呗。自从你搬走之后,我再也没见你回过白马镇,咱们有空回去一趟呗,刚好我可以去看看我的身体现在是怎么回事儿,顺便还可以看看谢修竹。”   纪眠琴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请求了,毕竟她只是顶着“纪眠琴”的壳子,里子可还是实实在在的姜素默,已经跟谢修竹成了亲,还很恩爱的姜素默,她想要回去白马镇看看自己的丈夫,那是在正常不过的要求了。   可陶思远却明显不是这样想的。他掀开被子,三两步跨到纪眠琴面前,连鞋也顾不得穿上,双手捏着纪眠琴的肩膀,脸凑到她面前,连声问道:“为什么要回白马镇?还要去看谢修竹?咱们在这里不是好好儿的吗?为什么要回去?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你告诉我哪儿惹你生气了,我下次一定不会了,好不好?”   纪眠琴:......   这是什么反应?她想要回去才是最正常不过的好嘛!为什么搞得像她提了个多么伤人心的要求一样?   陶思远的情绪有些失控,捏住纪眠琴肩膀的手不自觉的用力,便让纪眠琴觉得生疼。纪眠琴费力将肩膀上陶思远抓得紧紧的手拿开,又向床里边挪了挪,拍了拍床沿,对着陶思远柔声道:“你先坐下,坐下咱们再说。”   陶思远顺从的坐在了床沿,眼睛却片刻不离纪眠琴,嘴里还在试图说服纪眠琴,“咱们回去做什么呢?白马镇那么远,坐车肯定很累的。咱们在这儿不是好好儿的嘛。我好些年没去过白马镇了,爹娘不让我随意跑,我肯定也认不得路了。”   纪眠琴理了理思绪,耐着性子解释道:“思远哥哥,首先,你知道我其实是姜素默而不是纪眠琴,对吧。”   陶思远点点头。   纪眠琴:“其次,你也应该知道,我去年已经跟谢修竹成亲了吧。”   陶思远眼神黯淡了下去,肩膀下垂,头也低了下去,但还是弱弱的点了点头。   “那你也更应该清楚,我,姜素默,家是在白马镇,我爹,我娘,都在白马镇吧。”说道“姜素默”三个字的时候,她明显的加重了语气,只想让陶思远搞清楚自己哪怕如今顶着纪眠琴的壳子,可内里还是姜素默。   陶思远始终不出声,只是不情愿的点头,肩膀垂得更低了。   “这就对了嘛!”纪眠琴朝陶思远一摊手,理所当然道,“我是姜素默,我新婚不久的丈夫在白马镇,我家也在白马镇,难道我不应该回去一趟吗?”   陶思远总算是把头抬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喊道:“可,可你现在是纪眠琴,我们也是刚拜了堂没多久的。你,你也是我的,我的妻子。在所有人眼里,你是纪眠琴,是我的妻子。”   纪眠琴被噎住了!她完全没有想到,陶思远会这么快找到反驳的点儿来堵住她的话,还一下子把她堵得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的确,虽然她和陶思远都清楚的知道,她是姜素默而非纪眠琴。可除了她们两个之外,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一点。在其他人眼里看来,她的的确确就是纪眠琴,是跟陶思远拜了堂成了亲的纪眠琴,跟白马镇上的姜素默没有丝毫的关系。若是她真的贸贸然跑回白马镇,留下陶思远一个人,这样的行为,跟以前的纪眠琴与人私奔,至陶家的名声于不顾,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样一想的话,自己的请求,似乎真的有些不合理啊!   可就这么轻易的放弃?继续待在这个陌生人的壳子里面,不知何年何月是尽头?   纪眠琴越想越烦躁,胡乱的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挫败的往下一倒,“烦死了烦死了,睡觉睡觉。”   陶思远小心翼翼的问:“那,你不回去了吧。”   纪眠琴一听,心里更加狂躁,没好气的道:“我不管,反正我总是要回去的。白马镇谢家才是我的家,我总会想到办法回去的。”   话音一落,房间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身后的陶思远良久没有动静。就在纪眠琴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床沿微微动了动,随后房间又响起细微的脚步声,烛火也被轻轻吹灭。   陶思远躺回榻上的时候,心里还在庆幸纪眠琴刚刚一直背对着他,没有看到他如同一条濒死的狗的表情,和他已经红了的眼眶。   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心里难受的狠了,眼泪总是有种止不住的趋势啊!   爹娘去年去了白马镇送贺礼,回来之后闲聊,说过谢家表兄同他的新婚妻子十分恩爱,是一对不可多得的天成佳偶。他们两个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知根知底的,如今成了夫妻,到真是一段佳话。   他当时在一旁听着,心里百感交集。他欢喜,欢喜她嫁给了表哥那样好的人,往后的日子肯定也很是甜蜜。她过得好,他自己的日子如何便没什么大不了了,反正爹娘会替他做好一切决定。可他也难受,难受她最终嫁作他人妇,日日与他人柔情蜜意,难受他生来蠢笨无用,无法向表哥那般立业,给自己心尖儿上的女人遮风挡雨。   他喜欢她那么久,却只敢在暗处望着,不敢向前一步。   可当他在纪眠琴身上看到她的脸时,他心里便抱上了希望,希望她可以接受纪眠琴这个身份,接受他,接受一个不同于白马镇的生活。   跟他在一起,日日夜夜,相依相守的生活。   可这个希望却是如此轻易的就被纪眠琴的一句话击得粉碎。   原来,即使她成了纪眠琴,她心里的家还是白马镇谢家,跟他白河镇陶家没有任何关系。他留不住她,陶家也困不住她。她的心思在谢修竹身上,不会分给他一丝一毫。   就像小时候一样,姜素默在人群中第一眼看见的人,永远都是谢修竹,之后才会顺带着看到他陶思远。   有夜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穿过,吹在他的身上,带着初春夜里的寒气,浸入骨髓。   他在窄小的榻上艰难的翻了个身,眼睛在黑暗里依旧望着纪眠琴躺在床上的背影。夜里有月,淡淡月光透过窗棱,无声蔓延在地砖上。   这一番闹腾后,纪眠琴已经熟睡,呼吸安稳绵长。可陶思远却再也睡不着了。他一闭眼,便是谢修竹牵着纪眠琴,从他身边走过,然后逐渐远去的场景。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纪眠琴却望着谢修竹笑靥如花,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他。   陶思远越想越难过,如同有人把他的心给掏了出来扔进了海里,连带着他整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   他想,纪眠琴怎么可以离开?她离开了,他怎么呼吸?   她都已经以这样的方式又来到他身边,怎么可以离开?   翻来覆去一整夜,陶思远再没有合过眼。   鸡鸣破晓,天光乍亮。他睁着眼看着第一道晨光破开黑暗而出,房间逐渐明亮,一整夜的寒意和阴冷被逐渐驱散。纪眠琴沉睡的身影在晨曦中分外的柔和。   直勾勾的盯着纪眠琴的背影许久,陶思远才慢悠悠的转过身子,闭上了眼睛。   世人见他多嘲讽,讽他蠢笨粗物,目不识丁,讽他疯言疯语,整日怪力乱神,讽他懵懵懂懂,幼如稚子。   可即便蠢笨如他,也有自己的执念。他此生所求,多年前便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这一生,便是为此,碌碌终生。   他所求的,不过是晨曦之中,怀里揽着她,幽幽醒转。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愿意出来说句话么?玩单机玩的我好心累。。。。   ☆、第七章   纪眠琴醒来的时候,想起晚间同陶思远说的话,觉得话有些重了,心里有些愧疚不安,又有些懊恼。她不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看不出陶思远对她的心思。相反,她很轻易的就在陶思远眼里看到一股对她的固执,并非炙热如烈火,而是百炼之后的石头,就静静的立在角落里,任他寒风吹,冷雨打,他就兀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变不变。   这样不扎眼,却又顽固的情意,若是放在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身上,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一段佳话。可她不是。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她跟谢修竹之间的点滴,就连在她于两年前醒过来之前谢修竹身上那件苍青色长袍衣襟处的两片竹叶是什么样子,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心里装着的是谢修竹,也只应该是谢修竹。所以陶思远那份单纯而执着的情意,放在她面前,便如同在脚底长了个肿块儿,虽然不痛不痒,自个儿不去想时也毫无存在感,可总归是个肿块儿,不应该出现她身上的任何一处。   所以她也不顾陶思远心里是否难受,便直楞楞的将这话砸到陶思远身上。不管结果如何,能否让陶思远看清楚前路不通,至少她得先将这“前方死路”的告示摆出来。   只是陶思远一夜未眠,她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因着这一丝内疚,陶思远如往常昨日一般将纪眠琴叫醒时,她肚子里也没有丝毫的怒气,只是顺从的起了床,跟在陶思远身后去了偏厅。吃饭时,陶思远行为跟昨日毫无区别,依旧是不停的替纪眠琴夹着菜,生怕她吃不着自己喜欢的东西。   纪眠琴却更加不好意思了。她昨晚说的那番话,肯定伤了陶思远的心,可他却丝毫不肯表现出来,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样子来对着纪眠琴嘘寒问暖,只让纪眠琴越看越心酸,越发觉得他面对自己时过于卑微,连脾气都不敢有。   陶父陶母对纪眠琴的心思毫不知情,只知道陶思远成了亲之后,果真是变化了不少。先前百般不愿接受这件喜事,可生米煮成熟饭之后,他自个儿到也吃得挺香。   虽说当时不顾人家姑娘的反对硬是逼着人家姑娘上了花轿的行为确实不太光彩,可换来陶思远如今这般模样,也算是值了。陶父陶母双目相对,陶父轻轻捻了捻巴掌长的黑须,一脸笑意。   吃过早饭,马车已经候在了陶府门口。陶广远拎了个小包袱要去县城书院,陶父陶母起身送他出门,陶思远也拉着纪眠琴跟在后面。陶广远见纪眠琴跟来,趁着陶父陶母不注意,对她嘴角扯了扯,又是一个冷笑,眼里尽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瞒不过我”的鄙视之情。   到了院门口时,马车已经等了许久,陶广远却不急着上车,站在门口处同陶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纪眠琴听着也没什么有用的内容,纪眠琴在一旁听着,并没什么有用的内容,可陶广远却越说越有劲儿,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纪眠琴正暗自吐槽陶广远的话唠程度与陶父不相上下的时候,陶广远却突然回头看向巷口,招手道:“蒋兄。”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疑,纪眠琴只觉得这话里满是一股看好戏的兴奋。她抬头顺着陶广远招手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纪眠琴眼皮猛地跳了起来,越发觉得陶广远嘴边的笑颇有深意。   待那人走近了,纪眠琴才看清他的模样。皮肤白皙,一看便是鲜少晒太阳的结果,五官还算端正清秀,一眼看过去,倒也不失为一个俊秀青年。只是身形着实有些单薄,纪眠琴悄悄捏了捏自己的手膀子,暗叹:明明男人比女人壮才是正道啊!   那青年走到陶广远身边,恭恭敬敬给陶父陶母行了礼。陶母问道:“你母亲身子可好些了?”   那青年恭恭敬敬垂首道:“多谢伯母关心,母亲向来体弱多病,这几日天气暖和了,身子也好了很多。”   “那就好。你母亲身子好了,你也好在书院里安心读书。”陶母寒暄道。   “蒋兄也是准备回书院吗?”陶广远看了眼那青年肩上的包袱,问道。   那人点点头,“母亲病好得差不多了,我也该回书院了,不然落下的课程多了,怕夫子不喜。”说罢,他还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纪眠琴。   纪眠琴被这突然望过来的视线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朝陶思远身边靠了靠,心里不禁嘀咕:喂喂兄台我不认识你啊,你这含情脉脉欲言又止情深不舍的眼神是个什么意思!   然而下一刻纪眠琴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眼前这个略显瘦弱的青年是谁。   这人约莫就是那个写信给纪眠琴商量下一次私奔事宜的蒋姓男人嘛!   一下子确定了眼前这男人的身份,纪眠琴只恨不得离这个男人越远越好,随即板了脸,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背,还不忘又朝陶思远身边靠了一靠,恨不得扒在陶思远身上对着蒋姓男人喊出来“我已经是有夫之妇啦你千万不要再找我谈什么私奔的事情啦”。   然而她这番举动放在蒋余正眼里,就变成了一个明艳鲜活的女子因为这一场你不情我不愿的婚姻而被束缚成了一个只能依靠自己的傻子丈夫的可怜人。至于她低头不肯看自己,应该是心里有怨气吧,毕竟自己先前许诺会带她逃出这红尘桎梏,可一直到她上了花轿,自己都没有机会去解救她。   陶广远道:“既然蒋兄也是准备回书院,不如就与我同行吧。刚好,我前两天看了篇文章,有些地方不甚明白,想请教一下蒋兄。”   蒋余正这才又重新看向陶广远,“那就多谢了。”说罢,又对着陶父陶母微微弯了弯身子,借着陶广远的力气,爬进了车厢内,陶广远也随即爬上马车,钻进车厢前,一个回头看向纪眠琴,眼里满是讽刺。   纪眠琴:......   眼见着马车出了巷子,消失在转角处,纪眠琴总算是微微松了口气。蒋余正这一去最起码得有十天半个月的,她也能好好想想对策了。   若是能在姓蒋的回来之前她就先回到谢修竹身边,那是再好不过了!   ******   送走了陶广远,陶父又开始忙起了种粮的事情。时值春耕时分,良田开荒施肥栽种,都需要陶父亲自监督着。陶府虽然富裕,可也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每年靠着贩卖粮食才能过的富足一些。对于这关系一家口粮的事情,陶父是丝毫不敢懈怠的。   陶府上下都各有各的事情忙着,唯独纪眠琴和陶思远整日闲得发慌,不是在房间里看话本子就是逛园子,再没别的活动了。整日闷在陶府里,纪眠琴心里又惦记着该如何回到谢修竹身边的事情,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儿来,心情自然也就越来越烦闷。   陶思远见状,四处翻找出一堆废纸,又砍了两根竹子,坐在院子里忙活了一整天给纪眠琴扎了个大风筝,又得了陶母的应允,第二天便拿着风筝去了河边堤坝。   初春时分,柳树还未抽出嫩芽,河边除了还是光秃秃的柳树和化了冰的流水之外,再没有其他景色了。可天气却着实不错。太阳高挂,万里无云,还带着些微风,最适合放风筝了。纪眠琴掌线,陶思远拿风筝,两人趁着河边人少就四处乱跑,实实在在的疯玩儿了一大天。   疯疯闹闹的,一大天也就过去了,直至太阳被拽下了一半儿,晚风吹得身上的汗冷津津的,纪眠琴这才和陶思远收拾好了风筝,慢悠悠的往回走去。天色将黒,路上行人不多,三三两两,纪眠琴有一搭没一搭的同陶思远说着话,脚下还专心踩着洒在路上的余晖,玩儿得不亦乐乎。   太阳完全落下的时候,两人刚好到了巷口。纪眠琴今儿玩得尽兴,身上出了不少汗,见家门就在前面,不由得加快脚步,朝正门方向赶去。   谁知还没跑开两步,陶思远便一把拉住纪眠琴,支吾道:“咱们,咱们走后门儿进去吧。”   纪眠琴不解:“好好儿的大门不走,走后门儿做什么?还得再过条巷口,你麻烦不麻烦。”   陶思远却坚持不肯从前门进去,又不说明原因,只是重复着要从再绕两步路,从后门儿进去。纪眠琴拗不过他,只得遂了他的意,绕了一小节路从后门进了院子。   回了房,明悦不等纪眠琴吩咐,便手脚麻利的准备好洗澡水,明雪则坐在走廊处,端着个绣花绷子,半天也不见她动作,只是冷眼看着明悦跑进跑出,累得一头大汗。纪眠琴坐在屋里,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好笑。自从成亲以来,陶思远就再没让明雪贴身伺候过,洗漱穿衣都是自个儿动手,鲜少再有用得上明雪的地方了,而明雪也自然而然的认定这都是纪眠琴在陶思远耳边挑拨的结果,对纪眠琴也不甚恭敬。   然而纪眠琴却并不想理会她。她终归是要做回姜素默,回到谢修竹身边的,明雪这个丫鬟,着实对她造成不了什么膈应。   洗过澡后,纪眠琴正用帕子绞干头发,明悦则站在一旁候着,陶思远不知什么时候去了前厅。疯玩儿了半天,纪眠琴也感觉到了饿意,捉摸着饭点儿也该到了,便起身去了偏厅。   谁知到了偏厅,却空无一人。纪眠琴好奇问道:“这人都去哪儿了?”   明悦也摆摆头,跑出偏厅四处看了看,随即回到纪眠琴身边:“夫人这会儿应该和大少爷一起在大门口送表少爷回白马镇呢,应该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纪眠琴却是一惊:表少爷?白马镇的表少爷?   不就是谢修竹?   纪眠琴猛地推开身边的明悦,撒开腿朝大门处跑去。心在这一瞬间被提得老高,连呼吸都有些顾不上。原本不算长的路,却在这会儿突然变得无穷无尽,纪眠琴只觉得自己的腿都快分成两条了,却始终触摸不到那扇朱红色大门。   还未跑至门口,迎面便撞上了返回的陶母,纪眠琴一时间没能收住脚步直直撞在了陶母身上,明华眼疾手快将陶母拦住,低喊了声“夫人小心些。”   纪眠琴哪还有时间理会她,抬眼狠狠剜了眼面前的陶思远,伸手将挡在面前的明华拨开,又拔腿朝大门口处跑去,陶思远愣了愣,也立马跟了上去,剩下陶母独自疑惑,“这俩孩子,干嘛呢?夸父逐日?”   明华不着痕迹的捏了捏刚才被撞得生疼的胳膊,摆摆头:“奴婢也不清楚。”   一路狂奔,总算是到了大门口。纪眠琴连气都来不及喘,拉开紧闭的大门便朝外跑去,谁知一路跑到巷口,却依旧不见任何人的踪影。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路上行人更加没有几个。初春夜里的风还残留着冬天的冷意,吹得纪眠琴眼眶生疼。   她痴痴望着巷口,期望着能够重新响起马蹄声,然后她的谢郎,徐徐走至她的面前,伸出手来带她回家。   可此刻的巷口,除了野猫凄惨微弱的叫声之外,再没了其他的声音。天色黑的可怕,伸手不见五指,四周一点灯光都看不见、纪眠琴只觉得这黑暗真可怕,都快把她吞的一丝不剩,无声湮灭了。   ☆、第八章   风越来越凉,夹杂着细细雨丝,悉数落在纪眠琴的衣衫上,然后悄无声息的浸入皮肤,带来寒意入骨。   陶思远站在纪眠琴身后,手握成拳,青筋暴起。沉默片刻,他还是开了口:“下雨了,咱们回家吧。”   纪眠琴却是动也不动,依旧望着巷口。陶思远又重复了几遍,却依旧没有纪眠琴的回应。他上前一步,走到纪眠琴身边,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小心翼翼道:“咱们回家吧,娘还等着我们进去吃饭呢。”   纪眠琴猛地伸手,狠狠将陶思远的手打了下去,转过头来盯着陶思远,眼皮眨也不眨:“你知道他今天要来,是不是?”   陶思远也不闪躲,与纪眠琴对视着,嘴巴却闭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纪眠琴又道:“你知道他今天要来,害怕我留在府里碰见他,所以才一大早就将我哄骗出去,在外面逗留至日落才肯回来。我回来时,他应该刚好上马车对吧,所以你才不肯从正门进去,非得拉着我从后门绕进去,是吧。”   纪眠琴上前一步,逼近陶思远。她个子娇小,远不及陶思远,却硬把他逼得退了一步。   见陶思远退开一步,纪眠琴一声冷笑,放缓了声音,道:“也亏得你这个傻子费劲心思阻拦我与他见面,可真是难为你了。”她眼见着陶思远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心里不知道有多痛快,索性放开一切,不管不顾,恨不得一言一语都变成刀子,直戳进陶思远的身体里面,刺得他鲜血淋漓。   “看样子,你的确很喜欢我啊!为了不让我回去,连这么多年都不曾用过的脑子都用上了,累不累呀?”   纪眠琴踮起脚,拍了拍他惨白的脸,轻笑道:“可我,却永远都不会喜欢一个你这样的傻子。”   她语速缓慢,语调温柔,轻言细语如同面对着情郎的少女。可她也字字诛心,将陶思远牢牢关在一个巨大的钟里面,说一个字,便狠狠撞一下钟,只撞得陶思远耳边嗡嗡作响,头晕眼花。   满心的真情被她轻轻一刀剖开,然后无比嫌恶的扔在街角臭水沟里,如同扔掉一堆腐肉。   纪眠琴垂下嘴角,颇为嫌弃的擦了擦刚才拍过陶思远脸庞的手,冷眼看着陶思远如同丢了魂般站在绵绵春雨中,嘴里又是一声冷笑,转身走出巷口。   她要回去。她要回到谢修竹身边去。不管谢修竹信与不信,她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谢修竹,然后扑在他怀里,狠狠哭一场,将这几日里来的委屈,全数哭给他听。   至于陶思远?   管他去死!   走出巷口没多久,还未到白河镇的主道时,陶思远却跟了上来。纪眠琴懒得理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埋头只管走路。   跟了许久,眼见快要出了白河镇,陶思远猛地跑到纪眠琴面前,伸手拦住去路。   纪眠琴抬眼看他,一脸冷漠:“滚。”   陶思远却依旧张开双臂拦住去路,低着头,低声道:“雨,雨太大了,咱们回去吧,好不好?回去吃饭。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纪眠琴一声冷哼,绕过陶思远,又继续往镇外方向走着。   陶思远紧跟在她身后:“咱们回去吧。表哥家中有急事,骑着快马走的,咱们赶不上的。”   雨势渐大,先前的牛豪细雨逐渐成了雨珠。   出了白河镇,路况越来越差。路面一片泥泞,还有大大小小的水坑,一不留神便会一脚踩进去,鞋袜全湿。   陶思远依旧坚持不懈跟在纪眠琴身后:“回去好不好?我不认识路了,我们会迷路的。这还下着雨,会着凉的。”   纪眠琴不理他,埋头赶路,却不小心一脚踩进路边的一个水坑里,泥水四溅,将绣鞋湿了个透,连脸上都不小心渐上了许多泥点。她心里越发的委屈,忍了半天的眼泪再也憋不住,齐刷刷的往下流,混着泥水雨水,糊了满脸。   陶思远见她不管不顾的样子,更是心里害怕,跟在她身后一直不停的劝说她回家。纪眠琴烦不胜烦,猛地转过身子,尖声吼道:“滚!你给我滚!你明明知道我连做梦都想回去,想见谢修竹,想回到他身边,可你却偏偏哄骗我,让我就这样跟他活生生的错过。陶思远,你说,你怎么还有脸劝我回你家?你怎么还有这脸?”   她越说越气氛,索性动起手来推搡着陶思远,嘴里不住得重复着“我想回家,我想回去”。   陶思远听着她歇斯底里的吼叫,默默的受着她的推搡,毫无动作。他哪里见过纪眠琴这样失态的样子,头发散乱,脸上脏兮兮的,根本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衣服也是凌乱不堪,湿哒哒的黏在她的身上,还带着无数的泥点子。   他突然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寒意,夹在这绵绵春雨中,悉数浸入他的骨头缝里,让他从头到脚都是冰冰冷冷,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说什么话,连面对这样的纪眠琴。   自己的一往情深,不是她的心之所归,所做的一切,终归只是徒劳。   纪眠琴闹了许久,许是吼累了,便擦了擦泪,提着湿哒哒的裙子随意找了个方向走去。走了一小段距离,再回头看时,发现陶思远依旧站在先前那水坑处,一动未动,如同一座雕像般,伫立在漫天黑暗中。   脚步不知觉间停了下来。纪眠琴远远望着那个黑暗中的隐约身影,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将他劝回去,不然以他的样子,大概是在那儿站上一整夜都是有可能的。   然而这个念头一起,纪眠琴立马在心里将自己狠狠唾骂了一番。无论陶思远最初是以什么目的才将纪眠琴哄骗出去,他有意阻拦自己与谢修竹相遇却是个无法否认的事实。他再喜欢自己,也不能替自己做任何决定。如今是他自己选择跟到这儿来,又是自己选择站在原地不动,不管雨会下的多大,他是否会因此受凉,这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与她纪眠琴无关,她如今,只想回到白马镇,回到谢修竹身边。   又看了眼陶思远,纪眠琴一跺脚,转头便走。   雨势渐长,不时还有几声春雷响起。纪眠琴越走越远,腿也越走越酸痛。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远,陶思远始终没再追上来。   整个世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纪眠琴走得越远,发现路也越来越难走,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她已经狠狠摔进泥潭里面两次。突然一道闪电划破整个夜空,纪眠琴趁着闪电的瞬间看清了前路,整个人顿时就懵了!   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偏离了大道,拐上了一个不知道通往哪里的山路!   此时的纪眠琴可只能说是手足无措了。白马镇与白河镇之间距离甚远,中间隔了许多连绵大山,山路崎岖难行不说,岔路口也多不胜数,一不小心便会在这连绵山中迷路,最终走不走得出来还是个问题,因此两个镇上的人鲜少有来往,她前几日也没想过自个儿回去。   可刚刚她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冲进了脑子里,不顾自己完全不认路和下着雨的情况,贸贸然上了路,还在半途中把陶思远给赶走。事到如今,老天在她面前摆了一条勉强能称之为山路的羊肠小道,犹如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瞬间把她烧坏的脑子给打得清醒了过来,让她清清楚楚的意识到了想凭着自个儿一个人在这种鬼天气里面走回白马镇是多么异想天开的一个想法。   然而!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并没有任何作用!   纪眠琴心中咒骂:这该死的闪电就不能劈得早一点儿嘛!   不敢再往前去,纪眠琴停下了步子,在下的越来越欢实的雨中,沉思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抱着侥幸心理原路返回,找到陶思远,跟着他一齐回陶府呢?还是处于保险心理,就待在原地不动,等着天亮?   以她现在的身体,淋一晚上的雨,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然而纠结还不到半刻钟,肚子却猛地叫了起来,“咕噜咕噜”,一声响过一声,如同有小人儿在肚子里面架起了一面鼓,挥舞着棒槌砸得开心。纪眠琴一时间又冷又饿,索性蹲在地上,双手按在肚子上,期望着能减轻一些腹中饿意。   雨声中,似乎有“吱嘎吱嘎”的声音响起,却又听不真切。   饿得恍惚间,又是一道闪电劈过,雨下的更加大了。夜风吹过,吹得浑身湿透了的纪眠琴一阵哆嗦,叹了口气,认命般将自己缩得更紧。   下一刻,纪眠琴猛地抬头,身上也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刚刚在闪电的光亮中,她好像看见了一个黑影,就在她前方那颗树旁边。   这深更半夜荒山野岭的,除了她纪眠琴,还有别人?   或者,还有别的....东西?   纪眠琴被那黑影吓得一下子精神起来,先前铺天盖地的饿意“跐溜”一下消失得一干二净,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神鬼传奇里面的内容和控制不住的砰砰乱跳的心。以及,一身的鸡皮疙瘩!   “吱嘎吱嘎”的声音逐渐清晰,纪眠琴可以明确的听出这声音就在自己身边,却没有半分的心思去看看那声音从哪里来。她现在满心满肺的,全是刚才那个在闪电中暴露的黑影。   又是一道闪电闪过。就在那一瞬间,纪眠琴清楚的看到了那黑影从树边猛地窜了出来,朝自个儿蹲着的方向扑来。她下意识的想躲,却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身子便被狠狠的撞飞了出去,顺着路边的土坡,如同一只圆滚滚的木桶一般,咕隆咕隆滚了下去。   虽然无论自己的脸朝着什么方向,这个世界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任何差别,可纪眠琴依旧从她的背部和前胸不停的同整个地面的触碰中,清楚的感觉到了她经过的湿滑的泥土,咯人的石头,以及,命途多舛的小树苗。   纪眠琴不停旋转的世界最终在一根足够粗壮的树干的阻拦下戛然而止。陷入昏迷之前,纪眠琴依旧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浑身上下散了架的疼痛,尤其是脚踝处的疼痛,最为明显。   我可怜的胸!纪眠琴暗自在心底叹道。   还有我的脚.   ☆、第 9 章   纪眠琴是被硬生生冻醒的。   睁眼之前,似乎又有一阵风从自己身上飘过去,纪眠琴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心里还骂着陶思远,该死的,大早上出门不知道顺手把门关上,风吹得人冷死了!这床也太硬了些,还是湿哒哒的,莫不是陶思远见自己一直不起床,往床上泼了脏水?   还顺便揍了自己一顿?不然为什么浑身都疼!   一直闭着眼猜测着陶思远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的纪眠琴在睁眼的一瞬间,面对着都快进自己眼睛里的泥土时,一时间有些懵!然而等她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坐起来,静静的在寒风中哆嗦了片刻后,总算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一切。   大雨,出走,迷路,饥饿,闪电,还有迎面扑来的陶思远。   对!陶思远!纪眠琴在滚下山坡的那个瞬间,总算是勉强认出了那个黑影,正是陶思远本人!   陶思远昨晚想干嘛?留人不成便起了杀心?   纪眠琴摇摇头。陶思远对她的心思,她虽说看得不是一清二楚,却也看穿了七八分。他喜欢自己,绝对不会主动把自己放在一个危险的处境中的。   可他现在在哪儿?纪眠琴左右望了望,不见一个人影。忍着脚腕儿处钻心的疼痛,扶着背后的树站了起来,又四周仔仔细细望了一遍,依旧没有陶思远的身影。纪眠琴便没有再找,四处摸索出一根树棍拄在胳膊下,一步一步的朝那条小山路的方向爬去。   此时还只是破晓时分,天色还暗的很,看什么都是隐隐约约的,不甚真切。初春的天气,又是清晨,本来就有些冷,再加上前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气温就更低了。纪眠琴还没走多久,手便冻得有些发麻。她将手凑近嘴边,张嘴使劲儿呵了几口气,又狠狠的搓了搓自己的手,这才缓和了一些。   纪眠琴醒来的地方离路边并不算远,可却十分的陡,再加上一夜雨下得地面泥泞不堪,纪眠琴以走三步便要摔一跤的频率,历经千辛万苦,揪断了无数根树枝,总算是活着爬到了那条小路边。   此时天已经全亮了起来,四周事物的样子也逐渐清晰起来。纪眠琴瘫坐在路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往昨天自个儿蹲着的地方看去时,才发现那地方正好横着一根大约有大腿粗的树,上面一片叶子也没。   纪眠琴猛地醒悟过来。昨晚那个“吱嘎吱嘎”的声音,大概就是这棵树倒下时发出的声音,而陶思远突然朝自己撞过来,也是因为看到了那棵树即将砸到她,才将她撞离那个位置。   可惜力度没把握好,直接把纪眠琴撞飞了出去......   揉了揉疼得越发厉害的脚腕儿,纪眠琴又挪到那树旁边,琢磨着能不能找着陶思远的脚印儿,大致猜出他是回了白马镇,还是同她一样,依旧被困在这个不知道是哪儿的小山坡上。   好在这地方明显是个人烟稀少的地儿,那树周围基本上没什么脚印儿,纪眠琴也不愁分辨不出陶思远的痕迹。   只是这一番观察下来,纪眠琴便不淡定了,心里越发担心起陶思远的现状。   那树明显是被人挪开了一些地方,现在的位置与最初砸下来时砸出的凹槽明显不重合,树冠处被挪了有些距离,且树冠那端的凹槽明显凌乱许多,分明是有人被树压在地上,那人使劲儿挣开的结果。   纪眠琴伸手大概量了量那树的粗度,又伸了手指探了探凹槽里积水的深度,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一树砸下来,陶思远肯定是受了重伤。   只是他拖着受了伤的躯体,又能跑到哪儿去?   纪眠琴心里越发焦急起来,顾不得脚腕儿上的疼痛,硬站了起来,围着那树四处查看起来。只是一圈儿看下来,她还是无法确定陶思远从树下挣开后的踪迹。情急之下,她索性一下趴在那树上,想象着昨夜的陶思远是以什么样子被压在树下,看着自己被撞下路边,滚得不见踪影。   如果昨晚她是陶思远的话,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撞下山坡,又半天不见爬上来,自己肯定会想尽办法脱困,然后去找她的。   想至此,纪眠琴片刻也不敢耽误,又拄着树棍,顺着自己昨晚滚下去的方向慢慢的往下爬,一边爬,一边左右寻找着陶思远的身影。   也不知爬了多久,纪眠琴却始终看不见陶思远的身影。正在她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余光中的一只脚瞬间止住了她已经准备在眼眶里的泪水。   欣喜之下,纪眠琴赶忙朝那只脚的方向爬去,直至她爬到那颗松树边,亲眼看见陶思远正闭眼躺在那棵松树下时,她才轻轻的吐了口气出来,浑身上下瞬间轻松了许多。   爬到陶思远身边,纪眠琴伸手在他脸上使劲儿拍了拍,却发现他脸上烫的吓人,脸色也苍白无比,可嘴唇却在无意识的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见状,纪眠琴索性加大手劲儿,在陶思远脸上不停的拍着,嘴里还不停的喊着陶思远的名字。折腾了半天,总算是让陶思远睁开了眼睛。   许是烧得有些迷糊,陶思远整个人都是呆滞的,任由纪眠琴将他扶起来靠在松树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纪眠琴,却又什么话也不说。纪眠琴耐着性子问了他好几遍还有哪些地方受了伤,他才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的腿,“树,砸上腿了,疼。”   纪眠琴一时间头疼无比。先不说她自个儿脚腕儿也在一阵一阵钻心的疼,就说她身体一点儿伤都没有的时候,她也没办法把陶思远背上这个坡啊!   思索了片刻,纪眠琴拍了拍神情恍惚的陶思远,缓慢道:“我先爬上去,看能不能找人帮忙把你背上去,你带在这里,不要动,也不要睡觉,眼睛一定要睁着,知道吗?”   陶思远顺从的点点头,纪眠琴放心不下,让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这才重新往路面上爬去。   找到了陶思远,纪眠琴心里轻松了许多,连带着爬坡的速度都快了许多。眼看快要爬至路面时,纪眠琴猛地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瞬间两眼放光:   她闻到了鸡肉的味道!   一想到这路上有人,还是个拿着烧鸡的人,纪眠琴肚中睡了一晚上的虫便开始躁动起来,催促着纪眠琴赶紧爬赶紧爬,可千万不能让那个拿着烧鸡的人跑了!   此刻的纪眠琴,用着此生最快的速度,“吭哧吭哧”的朝路面爬着。许是老天眷顾,当她的头刚巧露出路面时,一双穿着草鞋的脚,刚刚好塌到她的面前,溅起一片泥水,尽数落在了纪眠琴的脸上。   眼看那只脚便要抬起,纪眠琴来不及思索,下意识的一手揪着路边瘦弱树干,一手如闪电般伸出,直接抓住了那只脚踝。   下一刻,一声惊动整片树林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娘啊~~~~有鬼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后,那只脚的主人不负纪眠琴所望,直挺挺的摔倒在全是泥水的小路上。   趁着这个机会,纪眠琴赶忙爬到路面上,对着那人连声道歉:“大哥真是对不住,我一时情急才拉住你的脚,实在不是有意要害你摔跤的。”   那人带着斗笠,头藏在斗笠下面,死活不敢抬头,嘴里不停的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身子也在瑟瑟发抖。   纪眠琴看着好笑,又想着待会儿肯定有求于人家,只好使劲儿憋着笑意,解释道:“大哥莫慌,我不是鬼,我是个过路人,遇到了些麻烦,想让大哥您帮个忙。您看,这青天白日的,我要是鬼,怎么敢在白天出来?”   那人听了这话,嘴里的“南无阿弥陀佛”总算是停了,低着头似乎在考虑着纪眠琴所言的可靠性。片刻后,那人总算是抬起头,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那人身量不低,面容却显得稚嫩,如同一个半大的孩子般。他盯着纪眠琴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解开不断滴着泥水的斗笠,道:“不知施主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纪眠琴盯着那人光秃秃的脑袋,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弯腰行了个礼,恭敬道:“我和...我夫君二人,是白河镇上的住户。昨天外出,晚间回家时,由于天黑迷了路,走到了这条山路中,又不小心滑倒路边山坡下去。我夫君腿受了伤,又受了凉,动弹不得,我便让他留在坡下,我先爬上来找人帮忙,正巧碰到了小师傅您,一时情急,便抓住了您的脚,害得您摔了一跤,实在对不住。”   那和尚道:“摔一跤倒是无妨,就是把我给吓得不轻。这样吧,你给我说一下你把你夫君大概留在那儿的,我下去将他背上来,你就别再动了,在这路边等着吧。”   纪眠琴没想到这小和尚这么好说话,连忙将陶思远在的位置仔仔细细的告诉了小和尚,又连声道谢。   小和尚按着纪眠琴所说确定了大概位置,紧了紧裤脚,“跐溜”一声朝坡下滑去,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陶思远的脑袋便出现在路边。纪眠琴赶忙凑过去要伸手帮忙,却见那小和尚身手矫健,两人一下子便回到了路面。   小和尚将陶思远放在那棵断掉的树上坐着,对着纪眠琴问道:“这儿离白河镇有些距离,你夫君伤的不轻,估计是走不回去了。我一个人,也没法子把他弄回镇上。你若是信得过我,便先去我住的地方稍作休息,我再找人来帮忙。”   闻言,纪眠琴哪儿有拒绝的理由,忙不迭的点点头,道:“那就叨扰小师傅您了。”   那小和尚也不多做客套,又矮下身子,将陶思远重新背上,朝山林中走去,纪眠琴赶忙拄着树棍跟在身后。   走了几步,小和尚突然停下身子,道:“还得麻烦施主帮我把那油纸包捡起来拿着。”   纪眠琴顺着小和尚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刚刚小和尚摔倒的地方还有两个硕大的油纸包。见她走过去将那两个油纸包拿在手里,小和尚才转过身子继续朝前走着。   油纸包将里面的东西包得严严实实,纪眠琴却依旧清清楚楚的闻到了里面的烧鸡味儿,在吞咽了几口口水的同时,纪眠琴心里也在嘀咕:   这小师傅,是准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第十章   此时此刻,油纸包里烧鸡的香味儿对于饥寒交迫的纪眠琴来说,无异于是对她不停抽搐的胃的凌迟。   一路死盯着手中的烧鸡,纪眠琴压根儿没有心思看路,只是下意识的跟着小和尚走着。走了没多久,那小和尚在一座草芦前停下了脚步,隔着篱笆对着院子里喊道:“出来搭把手儿。”   纪眠琴下意识的抬头朝院子里看,却半天不见出来人影。那小和尚又喊道:“烧鸡回来了。”   下一刻,便有一个人影飞快的跑到篱笆前,麻利的将栅栏拉开,一脸笑意:“嘿嘿,嘿嘿,刚才没听见。”那人影站定了,纪眠琴才看清是个瘦小的孩子。虽然样子打扮得像个男孩子,声音却更娇嫩一些,显然是个没长开的女孩子。   纪眠琴跟在小和尚身后,见刚刚那个飞奔而出的女孩儿朝小和尚怀里望了望,问道:“烧鸡呢?烧鸡呢?”   小和尚转头朝纪眠琴手中努努嘴:“在她那儿拿着的。她大概把脚给扭了,你扶她进去先坐着,我去把背上这个放下。”   那更小女孩儿朝纪眠琴手里看了两眼,又使劲儿吸了吸鼻子,连忙跑到纪眠琴身边,一手搀着纪眠琴朝草庐里走,一手无比自然的将纪眠琴手中的油纸包拿到自己手里,笑得憨厚:“这个重,我来帮你拿,我来帮你。”   纪眠琴哪里看不出这她的心思,抿嘴一笑,借着小女孩儿的气力,进了草庐。那小孩儿看着纪眠琴坐好后,立马抱着油纸包便跑了出去。   先前那小和尚将昏昏沉沉的陶思远背着进了里屋,放在了床上,又掀了门帘子出来,见堂屋里只有纪眠琴一个人坐着,低声笑骂道:“个吃货!”随即也出了堂屋。   纪眠琴独自一人坐在堂屋内,百无聊赖,不由得四处瞄着。草庐里摆置十分简单,堂屋里面空空荡荡的,就几个板凳,一张桌子,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连个小佛龛都不见一个。屋子简陋干净,连多余的灰尘都没有。   只是这小和尚着实有些奇怪。身为僧人,却不忌荤食,也不住在庙里,且这堂屋里连本经书都不见,也不知道他平日如何礼佛。   纪眠琴正胡乱猜测着小和尚的来历时,先前跑出的那个小孩儿端着两个碗进了堂屋。纪眠琴连看也不用看,便知道这碗里装得是烧鸡,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眼睛直盯着她手中的碗,一动也不动。   小女孩儿将手中的碗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又跑到纪眠琴面前,伸手道:“我扶你去吃饭。”   纪眠琴这会儿正饿着呢,自然没啥心思客套,将手递给她,借着她的力气又移到桌边。桌上两碗同样多少的鸡肉,香味四溢。   小女孩儿坐在纪眠琴对面儿,特意指了指两碗鸡肉,道:“大和尚说,咱两平均分,你看,两碗都是一样多的,我可没有多吃。”   纪眠琴看了眼自己碗里的鸡翅膀,再看看对面小女孩儿碗里的鸡腿儿,偷偷笑了笑,只觉得面前这人着实可爱。那孩子见纪眠琴看了眼自己碗里的鸡腿儿,心里越发心虚,拿起筷子悄悄将鸡腿儿朝碗底戳了戳,这才埋头吃了起来。   正吃得半截儿,便见先前那稍微大一点儿的和尚进了屋子,先前被泥水弄脏得不成样子的衣服被换了下来,换了身灰蓝色的僧袍。他一进门,也没停留,径直去了里屋,过了一会儿又出来,对着纪眠琴问道:“你脚腕儿大约扭伤了,待会儿吃完饭让三傻用凉水先敷敷。至于里面那个,我估计着是腿上骨头断了,我这儿肯定是没办法的,只能找他家里人接他回镇上,再找找大夫看看。”   纪眠琴三两口咽下嘴里的鸡肉,道:“那就有劳小师傅了。”   和尚点点头,又细细问了陶府的地点,问了陶思远的名字,还害怕陶府不信他的话,顺带着拿走了陶思远身上的荷包。   和尚前脚刚拿了陶思远的荷包一走,后脚纪眠琴和那个叫三傻的便又开始埋头苦吃。纪眠琴纯属饿得能吞下一头牛,而三傻,则是想在纪眠琴吃完自己碗里的肉之前率先不着痕迹的吃完自个儿藏在碗底的鸡腿。   一顿吃饱喝足后,纪眠琴颇为心满意足的舒了口气。可一想到躺在隔壁房间里,一直昏昏沉沉的陶思远,纪眠琴这一口气舒到半截儿,便硬生生的转成了叹气。由于不便于随便进出别人的卧房,纪眠琴便开口托三傻进屋看了看陶思远的情况。   停了一早上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纪眠琴和三傻各坐在大门两边,百无聊赖的盯着顺着茅草顶而下的雨滴,一颗一颗,将地面砸出无数个小坑。   不过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中,纪眠琴便知晓了三傻的大概。   三傻说,她也不晓得那大和尚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有人叫过他枯芸师父,只是他从来不叫的,只叫他和尚。他说,他跟和尚住在这山里已经有大概两三四年了,就他们两个人,还有好多飞禽走兽。不过似乎有很多人来找过和尚,似乎是求他回去哪儿,可是和尚却总是不答应。   纪眠琴好奇问道:“他当真是和尚?可和尚都要忌荤的啊。”   三傻抓抓净是毛茸茸短头发的脑袋,反问道:“和尚都要忌荤吗?”随即嘴巴一瘪,“那我是不是也不能吃烧鸡了?”   纪眠琴眼见他圆溜溜的眼睛里水光点点,连忙摆手:“这到不一定。我只是听说有这么个事情罢了,算不得真的。”   三傻将信将疑:“真的?”   纪眠琴十分真诚的点头:“嗯,是的。估计是我听错了,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忌荤忌素的说法,约莫是我听错了。”   三傻这才放下心来,拍拍自己胸口:“吓死我了,要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儿,我得赶紧告诉和尚,我要把头发留起来。”   纪眠琴被他的反应逗得乐不可支,伸手便在三傻毛茸茸的头顶上使劲儿摸了摸,见她又要瘪嘴,才赶紧把手收回来。   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等着枯芸和尚回来的期间,纪眠琴又托三傻进屋看了好几次陶思远,却发现陶思远的体温越来越高,脸也开始有了不正常的潮红,只是人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睡着,没说什么胡话,也不见闹腾。   一直不见枯芸回来,陶思远又发着高烧,纪眠琴心里越发的着急起来,屁股下面的板凳就跟长出了小虫子一般,怎么坐都不舒服,连跟三傻说话的心思都没了。   隐约间,草庐外面听见了人声,纪眠琴撑着树棍儿站起来走到门边,见正是枯芸领着陶父和几个眼生的男人进了院子,这才放下心来。   ******   回到陶府时,陶母已经把姜茶和洗澡水都准备好了。陶父招呼着几人将一直昏昏沉沉的陶思远背进房内,郎中跟了进去。陶母将纪眠琴留在前厅内,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纪眠琴心里愧疚,也不敢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一时间,偌大的前厅内安静的令人尴尬。   静坐了片刻,陶母想说的话依旧没有说出来,看了看一身狼狈的纪眠琴,陶母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道:“我吩咐明悦把热水给你准备好了,你去先洗一洗,再换套衣服吧,也好让大夫帮你看看你这脚扭得要紧不。”   纪眠琴闻言,心里一时间堵得慌。她原以为陶母再怎么脾气好,此时面对她也难免冷言冷语。可如今,陶母一声责备没有,还担心着她的脚。她心里的愧疚更加浓了几分,只恨不得陶母把她骂一顿,心里才舒畅些。   匆忙洗了个热水澡后,郎中已经替陶思远开好了药方,正坐在房内等着替她看看脚伤。陶母端了个绣凳坐在床边照看着陶思远,时不时的替他掖一下被角,明雪也紧紧站在陶母身后,片刻不离。陶父此刻并不在房内,大约是送先前那些前来帮忙的人去了。   见她进屋,明雪抬头朝她得意一笑,不等纪眠琴反应过来,又飞快将脑袋转过去,一脸担忧的望着昏昏沉沉的陶思远。   明悦眼明手快的又搬来一个凳子,将纪眠琴的伤脚轻轻平放至凳子上,这才低声请着郎中帮纪眠琴看病。   老郎中隔着衣服按压着纪眠琴肿的老高的脚踝,仔细的询问着,半天才顺了顺胡须,道:“你这伤并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淤气,每日用热毛巾热敷,再上些草药就行了。”又开了几味祛瘀的药,这才收拾药箱离去。   陶母起身相送,纪眠琴便接替了陶母的位子,守在陶思远的床边,时不时的探手试一试他的体温。厨房李婶儿将药熬好端了过来,还不等明悦反应过来,明雪已经窜出门去接过药碗,又及其自然的挤开纪眠琴,将勺子凑到陶思远嘴边,柔声道:“大少爷,明雪伺候您喝药。”   叫了几遍,陶思远却始终没反应,只一个劲儿得把牙齿咬得死死的,一条缝儿都不肯留。眼看药碗上的热气越来越少,明雪也有点儿着急,却束手无策,只得一遍一遍的喊着“大少爷,您张张嘴,明雪好伺候您喝药”。   两人僵持不下,纪眠琴眼见明雪急得都快把药硬往陶思远嘴里送了,只得拍了拍明雪的肩,从她手里夺过药碗:“我来吧,你先去让李婶儿再煮些粥来,他有一段时间没吃东西了。”   明雪毫无动作,直楞楞的站在纪眠琴身后,皮笑肉不笑:“奴婢还是等等吧。这万一您也喂不进去,药凉了,奴婢顺带就拿过去再熬一回了。”   纪眠琴懒得跟她计较,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拍了拍陶思远的脸:“喝药。”   陶思远毫无动作,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明雪见状,眼里笑意更浓,若不是还顾忌着纪眠琴的身份,她大概早就笑出声了。   纪眠琴索性将药碗放至一旁,低头凑到陶思远耳边轻声道:“陶思远,我劝你还是赶紧睁眼喝药的好。别以为你装晕,咱俩的事儿就能一笔勾销。我可给你说明白了,你继续装晕不喝药的话,我立马就告诉所有人,我是姜素默,不是纪眠琴,你猜他们会怎么着?”   “估计会以为我魔怔了,或者被鬼上了身,然后人人喊打喊烧吧。”   ☆、第十一章   纪眠琴清清楚楚见着陶思远眼皮动了一动,不由得觉得好笑。将勺子往陶思远嘴边送了送,这回陶思远牙齿咬得没先前那般紧了,药汁顺利的进了陶思远的嘴。   听得明雪在身后轻不可闻的哼了一声,纪眠琴索性朝明雪望了一眼,“这回,你能放心去让李婶儿去准备点清粥送过来了吧。”   眼见明雪狠命咬了咬嘴角,不情不愿的出了门。纪眠琴将勺子里的药汁朝陶思远嘴里一塞,道:“起来吧,自个儿把药给喝了,这么一勺勺喂下去,你不嫌苦,我还嫌苦我眼睛呢。”   陶思远这回却不愿意配合了,死活不肯睁眼睛。纪眠琴等了一会儿,不见他主动起来喝药,眼珠子却控制不住般左右乱动,不由得嘴角弯了又弯。她想起今天从枯芸和尚的草庐里离开的时候,三傻明明站在篱笆边要送他们,嘴里却死活不承认,枯芸和尚有意笑她,问了她几遍这么大雨站在篱笆边儿干什么,他死活只说是看蚂蚁搬家,一副欲盖弥彰,别别扭扭的样子。   如今又看见陶思远这样,明明已经被戳穿装晕了,却死活不肯承认,真是跟三傻那个别扭样子如出一辙。   大约这天下间的傻子都是这般别扭吧。   见自个儿说话他装作没听见,纪眠琴索性将药碗放至一旁,伸手便将陶思远闭得紧紧的眼皮掀开,道:“赶紧把药给喝了。”   这下陶思远可尴尬了。眼皮死活闭不上,纪眠琴的脑袋还刚刚好就在自个儿面前,他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   纪眠琴见他挣扎不开,这才重复道:“醒了吧。醒了就自个儿把药喝了。”   陶思远沉默,一点一点的把自己挪出被窝,靠在床头处,又自个儿伸手够住了放在一旁的药碗,闷不出声的一口气将黑乎乎的药汁喝得一干二净,一丝一毫的停留都没有。   纪眠琴坐在一旁,见他把药喝了个精光,顺手接过空药碗,起身朝外间儿走去,让明悦把空碗送去厨房,顺便再看看她自个儿的药熬好没。两天没能好好休息,再加上在湿乎乎的泥里面躺了大半夜,她现在身上酸痛的厉害,只想找个干净暖和的床铺,狠狠的睡一觉。   至于其他的,睡饱再说。   还没走到两步,便听见身后的陶思远底底的说了句:“对不起。”   纪眠琴此刻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这句对不起。轻描淡写的说一句“没事儿”她说不出口,毕竟她心里还怨着陶思远故意绊住她,让她跟谢修竹错过见面相认的机会;可若是硬邦邦的来一句“道歉没用”,她也实在说不出口,陶思远那条腿还被夹了板子,白布缠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正放床上着呢。   女人,总是对喜欢自己而不得的人,多了那么一丝丝怜悯。   最终,她只得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将碗递给明悦后,爬上窗边的贵妃榻,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听见有人哼哼唧唧的,如同夏夜里的蚊子,扰得人半睡半醒。纪眠琴想睁眼瞧瞧到底是谁发出的声音,却死活睁不开眼睛,身子也越发重得厉害。   猛地一下,那哼哼唧唧的声音变成了一个男人的哭声,哭声中还夹杂着“素默,素默”的叫喊声。   纪眠琴猛地一头坐起来。   此时房内已是一片黑暗,屋内的东西看不真切。纪眠琴将窗户掀开一条缝儿,冷风夹着雨水的湿气打在她脸上,才让她清醒了许多。   房间内又响起了先前的声音。纪眠琴掀开身上的被子,撑着桌子移到床边,点燃了蜡烛。   那隐隐约约的哭声,正是从睡得昏昏沉沉得陶思远发出的。   纪眠琴只当是他做了噩梦,便伸手想要叫醒他。可手一碰到他,便被他滚烫滚烫的身子吓了一跳。纪眠琴晓得他这是又重新烧了起来,丝毫不敢耽误,拖着脚出了房门,跑到明悦房前,一阵狂拍门将明悦叫醒,吩咐她去叫醒陶父陶母,着人去请郎中,又不顾明雪沉得能够扭出水的脸色,一脸厉色的吩咐她去打了盆热水端去房内。   明雪头一回见纪眠琴这样的脸色,心里也颤了颤,没敢像之前一样懈怠,连忙跑去灶房端热水去了。   还不等明雪把热水端来,陶母便散着头发跑了过来,明华紧跟在后,手里还拿着陶母尚未来得及披上的披风。   纪眠琴见她过来,连忙让开绣凳。陶母这时候也顾不得再问些别的,只是一遍一遍的用手探着陶思远的额头,嘴里不停的叫着陶思远的名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雪总算是将水端了过来。纪眠琴连忙接过水盆,扭湿了手巾,替陶思远一点一点的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   这一折腾,大半宿便过去了。陶思远昏昏沉沉的喝了新熬好的退烧的药,陶母又翻出条厚被子压在陶思远身上捂汗。直至下半夜的时候,陶思远的烧总算是止住了继续升上去的趋势,嘴里的胡话也停了。   见陶思远的情况稳了些,纪眠琴便将陶父陶母劝了回去,自个儿又干坐在床边大半天,见陶思远的烧确实是止住了,才又蹭回榻上,不消片刻功夫,便睡得死死的了。若不是早间明悦将早食送进房内,她估计就睡得不知何年何月了。   吃过早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陶母便过来了。纪眠琴原以为她是来看陶思远的烧退了没,却没想到她只是稍微看了看陶思远,便喊她去了旁边的屋子,明华倒好了茶水,便拉着明悦一同退了出去。   一见陶母这秋后算账的架势,纪眠琴心里颤了三颤。   “你若是实在不想留在陶府,便拿些银子,去你想去的地方吧。”陶母道。   纪眠琴一时反应不过来,一脸惊愕:这是要休妻的节奏?   陶母朝她望了一眼,叹气道:“你不必惊讶,我这回说的,是真心实意的话。当初我们以对你的救命之恩为由,不顾你的意愿,强迫你嫁给思远,着实是我们不对。我原想着,女人向来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虽一开始不愿,但没准儿后来跟思远相处久了,也就有了夫妻之情了。只是如今看来,是我当时想错了。”   不等纪眠琴回答,陶母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当初我们举家搬出白马镇时,曾遇到过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那道士一见思远,便说他身上有不属于这世间的东西,那东西于他而言,是福,也是祸。可对于他身边的人而言,便只是祸了。当初那道士说,思远身上阴气戾气太重,寻常女子身上阳气薄弱,与他日日相处,只会折人阳寿,思远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思远大小便和其他孩子有些不同,因此,我们当时便信了那道士的话,好言好语将他留住,不知费了多少口舌,他才肯说出解决之法。”   “那道士莫不是骗人钱财的吧。”听至此处,纪眠琴插嘴道。   “那倒不是。那道士也就留了一顿饭的功夫,走的时候,连一枚铜钱都不曾拿走过。他只说,思远身上的东西不属于这世间,所以会带来本不应该存在的阴气和戾气,我们常人,自然是受不了的。可同样的,这世间也会有人,跟思远身上的东西一样,原本不应该在这世间出现,却机缘巧合,不得不留在这里。若是思远此生有缘,遇到这样的人,或许能够与之相伴终老。”   “于是,就遇到了我?”纪眠琴问道。   这样一来,便说得通了。那道士说的,可不就是原来的纪眠琴吗?莫名其妙从天而降,明明已经气若游丝,却又在天明之时活了过来,无人知晓她的来历,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清楚。   “可是,您就不怕我是那山中吃人的精怪吗?或是从地狱中出来的恶鬼?”纪眠琴试探问道。   陶母喝了口茶,似乎被她的问题逗笑,道:“我自然没有那般草率。从思远救了你开始,到你同思远成亲这段日子里,明悦可是一步不离的替我盯着你呢。但凡你有一丝一毫不对劲儿的地方,我也不会让思远娶你了。”   “这么久以来,我也看得清清楚楚,你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娃娃罢了,除了有些时候会语出惊人外,到没什么坏心思,也没什么通天的本领,心眼儿也不坏。所以我当初,便不顾你的意愿,硬绑着你上了花轿,也着实是因为心里很喜欢你做我的儿媳。”   “只是可惜,你这个丫头,是个硬骨头,我一个不留神,你和思远便闹了这么大一出,两个人弄得浑身是伤,好不狼狈。”   陶母看了眼不说话的纪眠琴,沉沉叹了口气,道:“昨儿思远烧得那么厉害,我差点儿以为他会就这么没了。今儿他烧退了,我也想明白了,与其勉强着你跟思远在一起,三天两头得闹一出,还不如给大家一个痛快,放你走,任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纪眠琴知道陶母心里多少都对自己有些埋怨,低头道:“这回,的确是我任性了。”   陶母也未再过多追究,起身道:“我先去叫思远醒来喝药。你先自个儿考虑考虑吧。”   屋子里只剩了纪眠琴一人,一时间分外安静。纪眠琴呆呆坐在桌边,面上平静无波,内里却是思绪混乱。陶母如今出言放她自由,任她想去哪里都可以。可即便如此,她又能真的去哪里?她如今已经不再是姜素默,即使是她回到白马镇上,说自己是姜素默,又有几人能信?   可若是不回去,就这样顶着纪眠琴的名头,同陶思远一起生活,放弃她从情窦初开之时便一直倾慕的谢修竹,这又如何能让她心甘? 作者有话要说:  呃呃呃,停电了,刚来电,存稿箱又刚好用光了,所以这个时候才更新。 虽然没什么人看,但是还是想说一句私密马赛。 今天继续存稿箱,以后还是十二点多更新的样子。 最后最后,打滚卖萌求收藏啊!   ☆、第十二章   思前想后了半天,纪眠琴最终还是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回一趟白马镇。她知道自己的性子,这种事情,她不亲自去试一试,看一看结果如何,她这辈子都不会甘心。   “吱嘎”,门又被推开。明悦探头进来,道:“少夫人,您的药也熬好了,李婶儿送到卧房中去了,您看您是回去喝,还是我给端过来?”   纪眠琴懒得再麻烦明悦跑一趟,便作势起身。明悦见状,连忙跑进来将纪眠琴扶住,笑得眉眼弯弯:“少夫人也小心些自个儿的脚。”   回到卧房时,陶母正坐在绣凳边看着陶思远喝药,嘴里还不停的叮嘱着陶思远晚上要盖好被子,不能再着了凉。陶思远则是一言不发,一小口一小口的抿嘴药汁,从纪眠琴的角度看去,陶思远的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听见她端碗喝药的动静儿,陶思远的脑袋总算是抬起了一下,盯着她望了片刻,又重新将头埋进药碗里。   陶母一直等到陶思远将药喝完后才离去,屋内只剩了纪眠琴和陶思远两人,相对无言。   呆坐了片刻,纪眠琴只觉得无聊,便又躺到榻上,顺手拿了本话本儿,倚着窗翻着。陶思远靠在床背上,默默无语,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窗边的纪眠琴,欲言又止。   她现在的样子是那么恬静美好,靠在窗户边,低着头,风从窗边跑过去的时候,会顺手撩起她垂下的发丝,春日里暖和的阳光从她脸颊边滑落,连带着她脸颊上的细小绒毛都散发着柔和无比的光。   跟梦里那个浑身是血的姜素默,完全不一样。   或许是人傻心大,陶思远平日里睡觉是很少会做梦的,即使偶尔做了梦,他也会很快的忘掉,根本记不住梦里的人或事。可现在,距他醒来已经有个把时辰了,昨夜梦里的景象,他却依旧记得清清楚楚,一丝一毫都不曾遗忘。   梦里是个暗沉沉的夜晚,乌云蔽月,风格外的沉重。陶思远如同被缚住手脚的看客,站在屏风另一面,亲眼见那在暗夜里依旧闪着寒光的匕首被高高扬起,又狠狠落下。然后,鲜血如同底下的水喷出地面一般,将屏风染得通红。   隔着屏风的身影看得并不真切,只有模模糊糊的轮廓,可梦中的陶思远却依旧能一眼便认出来,那身影正是姜素默,是他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姜素默。   那身影倒在地上时,似乎还发出一声闷响。那响声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处,只让他痛不欲生。他拼命的想要越过那道屏风,去抱起倒在地上的姜素默,可手脚却连半分都没法儿动弹。   他只能不停的喊着姜素默的名字,期盼着屏风那头能有人回应一句“谁叫我”,可无论他喊得多么撕心裂肺,却依旧是徒然。那头的姜素默趴在血泊中,纹丝未动。   梦里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让陶思远心有余悸,所幸的是,尽管梦中鲜血满地,他最终还是从梦中醒来,姜素默还好好儿的住在纪眠琴的身体里面,正倚着窗,吹着春风,翻着话本,晒着太阳。   被陶思远直勾勾的盯了半天,纪眠琴哪怕是再沉迷于手中的话本,也没法儿继续忽视他的目光了。将话本放置榻上,纪眠琴捏了捏有些酸疼的脖子,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陶思远对先前的梦实在是心有余悸,如今见她还好好儿的,一时间看她看得入神,压根儿没想到纪眠琴突然发问,慌乱下支支吾吾的半天,依旧说不出个完整的话来。   纪眠琴见他这样子,不免觉得好笑,又突然想起了先前陶母对自己说的话,道:“对了,刚才陶伯母说了,说放我自由。所以过两天我这脚消肿了我就得走了。”   闻言,陶思远一惊,问道:“你还是要走?”   “嗯,我想回去看看情况。你也别拦我了,你知道的,拦不住。”纪眠琴怕他又受刺激,尽量放柔了声音。   出乎纪眠琴所料,陶思远这回却没有拼命阻止,只说能不能等他腿好了,陪着纪眠琴一块儿回白马镇一趟,好有人照顾她。   纪眠琴有些犹豫,毕竟这是她自己的事情,陶思远完全没有理由花这个功夫陪她回白马镇。再说了,万一她到时候顺顺利利的对谢修竹坦白了身份,他俩又重新回到之前恩爱夫妻的模样,对陶思远多少都是个刺激,到时候万一陶思远一根筋转不过来,出了个什么事情,那她和谢修竹可就难做了。   正欲开口劝消陶思远这个打算,陶思远却先哀求上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背后阻拦你和表兄相遇了。你让我陪你一起去吧,不然你一个人,我怎么都不敢放心的。”   他反复保证自己再也不会像之前一样背后做小动作,表情又十分可怜,纪眠琴一时心软,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绝才是,只得点了点头:“那等你腿好了,咱们一同去一次白马镇。”   得了纪眠琴的允许,陶思远总算是偷偷松了口气。一想起昨夜的那个梦,陶思远便觉得渗人的慌。他总觉得,那梦真实的不像是一个他想象出来的东西,更像是那些事情真真切切的发生了,而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站在屏风这边,看见了屏风那边所发生的事情一样。   且不管这个梦算不算一个警示,他现在只害怕的很,害怕纪眠琴回了白马镇后,会真的跟梦里一样,重重得倒在血泊之中,怎么叫都没有回答。因此,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任由纪眠琴独自一人回白马镇。   至于陪着她回白马镇之后,他该如何自处,陶思远此刻已经无心再去细想。   ******   有了陶母的话,陶思远的保证,纪眠琴在等待着陶思远腿修养好的这段时间里,心情十分的畅快,整日不是同明悦在陶家院子里闲逛,便是靠在窗边榻上惬意的翻着话本子。眼看着陶家家中的话本子即将告罄,陶思远的腿总算是好了个彻底,下地走路跟以往毫无区别。   腿一能下地走路,陶思远一刻也没敢耽误,跑去陶母房内,商量着同纪眠琴一起去白马镇的事情。陶母一开始并未答应,后来实在是受不住陶思远的软磨硬泡,便点头答应了。当天下午,陶思远便喊着明雪收拾好了换洗的衣物,等着第二天一大清早便动身去白马镇。   有了上回的教训,纪眠琴可再不会贸贸然自己动身了,好在这回有陶思远同行,陶母便早早准备好了马车,只等第二日出发。   山路难行,尽管车夫已经尽量把马车驶的平稳,可还是难免颠簸。出发不过几柱香的功夫,纪眠琴便被颠簸的连带着胃里东西都开始翻滚。陶思远见状,便时刻将乘水的竹筒拿在手中,一见纪眠琴皱眉,便将竹筒递到她嘴边。   好不容易过了最陡的那截路后,马车总算是越走越平稳了,纪眠琴的胃也逐渐平息下来。身子舒服了许多,纪眠琴也有心思同陶思远扯东扯西,以打发这路上的时间。   马车外逐渐热闹起来,路边行人的声音听得越发的清晰。纪眠琴被路边小贩的叫喊声惊醒时,才发觉自己不知觉间靠在陶思远身上睡着了,还一路睡到了白马镇。   街上行人多,马车只好走走停停。纪眠琴在车内支着耳朵听着车外小贩的叫卖声,妇女打骂孩子的声音,行人讨价还价的声音,惶然的许久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吁~”马车总算是彻底停了下来。陶思远拿起包袱便要下车,却见纪眠琴依旧坐在凳子上,纹丝未动。   “你怎么了?”陶思远只当是她身体不舒服,关切问道。   纪眠琴却暗自深吸了一口气。   都说近乡情更怯,纪眠琴今儿算是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一次。   不用掀开车帘,她便知道这地方是哪儿。   白马镇沅水巷谢府。她跟谢修竹耳鬓厮磨,朝夕相处了两年的家。   使劲儿捏了捏有些颤抖的手,纪眠琴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掀开车帘,钻出了马车。   陶思远走在前面,拍了拍门。门被打开,尚且年幼的阿鹿探出头来,将陶思远上上下下打探了一番,问道:“您找哪位?”   陶思远道:“我是陶思远,我们是来找表兄的。”   阿鹿转着眼睛想了片刻,这才将门打开,接过陶思远身上的包袱,笑道:“表少爷先屋里坐坐,我们家少爷一会儿就回来。”   纪眠琴此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了。眼前的一切她都熟悉无比,暗红色的大门,阿鹿圆溜溜的眼睛。   她以前被谢修竹拖着一起出门,回来时总会耍赖皮,嚷嚷着腿疼,借此要谢修竹给她买各种吃的。谢修竹明知道她只是撒娇耍赖,却从来不曾拒绝过,她一说要吃什么,谢修竹第二天准给带回来。   那个时候,每次开门的也都是阿鹿。阿鹿眼睛又大又亮,却不知怎么,老是看不太清东西。若是碰上天气不好的时候,谢修竹敲了门,阿鹿总得探着脑袋在门里面瞅半天才开门。那时姜素默便笑阿鹿,说他年纪轻轻的,眼睛却还没个老人好使,连人都看不清。   如今,阿鹿就站在门边,眯着眼睛看着她和陶思远,跟以前一模一样。可她却不能像以前一样,笑着打趣阿鹿的眼睛。   捏了捏裙边,纪眠琴面无表情的跟着陶思远跨过门槛。阿鹿跟在后面,正欲关门时,身后却响起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阿鹿,我就说你这眼睛不好吧,我都走到门口儿了,你还看不见我准备关门。”   那声音犹如一声惊雷,轰隆一下炸在纪眠琴心口上。   这一刻,纪眠琴的脖子犹如被枷锁锢住一般,僵硬无比,动弹艰难。   她一点一点的转过头朝门外望去,心渐渐沉入不见底的潭水。   那个笑的促狭,眉眼弯弯的女子,不是她姜素默,还能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以上来自扑街王叔的呐喊   ☆、第十三章   吃午饭的时候,纪眠琴推说自己坐了半天的马车,胃里不舒服的很,便没有跟着陶思远一同去偏厅用饭。待陶思远出了门后,她便一头闷在被子里,一边无声的骂着贼老天玩儿人,一边默默的流泪。   还没回到白马镇的时候,纪眠琴曾经幻想过无数个与谢修竹重逢的场面。是她扑到谢修竹怀里痛哭一场,将这月余时间里的惶恐、不安全部哭出来,还是谢修竹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嘴里虽说不出什么哄人开心的话,可手上的温度却还是如同她记忆里的一般。   尤其是在等着陶思远腿伤痊愈的那段日子里,她几乎每天都在幻想她回到谢修竹身边时的场景。   可纪眠琴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个事情:此时此刻的谢修竹,身边是有些娇妻相伴的。   而这个娇妻,不是别人,正是两年前的自己!   这让她如何是好?   是像谢修竹坦白自己是姜素默?还是默默咽下这噎人的现实,跟着陶思远回白河镇,顶着纪眠琴的皮,过着纪眠琴应该过得日子?   然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纪眠琴想要的结果。   她与谢修竹自幼相识,青梅竹马,长大后顺理成章结为夫妻,朝夕相处,情深缱绻。可一朝一夕之间,她突然变成了另一个陌生人,一个同谢修竹没有丝毫交集的人。而此刻陪在谢修竹身边的,不是别人,却是以前的自己。   毫无差别的自己。   她想像谢修竹坦白这一切,却也清楚的知道坦白之后,不仅是她和姜素默不知该如何自处,就连谢修竹,也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折磨中。两个都是自己如假包换的爱人,他又能作何选择?   可若是这样放弃,她心里万般的不舍又该放置何处?一想到往后的日子里,她必须顶着一个陌生人的身体,过着与谢修竹没有丝毫联系的日子,与其他的男人同床共枕,相视而醒,她便不寒而栗,只觉得余生无望。   一生中会面对无数种选择,可有的时候,有选择,比没得选择更加痛苦。   门被推开,有人脚步轻轻的走到床边,轻声道:“我端了些饭菜过来,你要不要起来吃一些?”   纪眠琴趴在被子里不吭声。她正面临着人生路口上的选择,怎么还有心情吃饭?   陶思远又道:“我端了一大碗腊肉,听姨母说,这是用野猪肉熏成的,皮紧肉嫩,吃起来比平常的腊肉有嚼劲儿多了。”   纪眠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人生路口上的选择,还得等肚子饱了之后,才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   饱食过后,屋子里又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陶思远抬头看了纪眠琴好几次,手掌紧握成拳又悄悄松开,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将话问出了口。   “咱们,咱们还回去吗?”   纪眠琴低着头扣着自己的手指,闷不做声。陶思远见她这幅模样,心里更加的忐忑。   “我也不知道。回白河镇,还是留在这儿,对我来说,都不公平。”   她垂着头,只留给陶思远一个乌黑的头顶。声音闷闷的,一点生气都没有。陶思远心似乎冷不丁的被蚊子咬了一口,胸口闷闷的疼。喉头动了又动,最终却只有一声底底的“对不起。”   纪眠琴勉强扯开嘴角笑了笑:“你道个什么歉,这件事情,与你又没有任何关系。”   “我......”陶思远欲言又止,猛地伸手盖住纪眠琴捏成一团的手,正色道:“你在这里难受,咱们,咱们还是趁早回去吧。”   见纪眠琴没反应,陶思远又道:“你,你放心,我会一直对你很好的,比表兄对你还好,我不会让你难过的,你,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吧。要不,要不咱们待会儿就走,趁天还没黑,咱们就坐马车回去。”   他越说越急,鼻尖儿上都冒了细汗出来,连带着手上的劲儿也越来越大。   纪眠琴抽出自己的手,道:“再等一天吧,让我好好想想。就这么走了,我,我有些舍不得。”   她垂头丧气的,整个人如同被抽去所有力气一般,连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的。陶思远见她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将茶杯倒满,塞到纪眠琴面前,“那,那你喝点热水,慢慢想,我不急的,你慢慢想。”   纪眠琴这一想便想到了日头西落,陶思远也一直坐在一旁,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窗外天快黑的时候,便有丫鬟来敲了门,说是晚饭准备好了,请他二人前去吃饭。陶思远应了一声打发走了小丫鬟,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若是不想去的话,我帮你带回来吧。”   纪眠琴按了按青筋直蹦的脑袋,摇了摇头,“还是去吧。”她既然来了,就没有一再躲避的道理。无论最终选择如何,她现在都不应该窝在这间小屋子里。   陶思远一脸担忧,却又不好出言劝阻,点了点头,同纪眠琴一同出了房门。   以往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该在哪个地方转弯的路,如今依旧是那个旧模样,可记得这一切的人,却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到偏厅时,饭菜已经摆上了桌,谢父谢母正坐在主位上。纪眠琴强忍着心中翻滚的情绪像谢父谢母问了好,刚一落座,谢修竹便搀着姜素默进了偏厅,嘴里还不停的数落着姜素默。   他一进偏厅,纪眠琴便发现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她的眼睛不自觉的黏在谢修竹的脸上,她的耳朵不自觉的支起来听着他的一言一语。她心里明明清楚如今的自己,在旁人眼里是陶思远的妻子,是他谢修竹的弟妹,不应该如此逾矩,可她却偏偏控制不住。   她满心满意扑在谢修竹身上,看不见陶思远黯淡无光的眼睛。   谢修竹扶着姜素默小心翼翼的坐下,如同扶着一个稀世珍宝般。他嘴角抿着,似乎在生气,眼睛里却又全是无可奈何的宠溺。而他身边的姜素默,却是满脸笑意,带着讨好求饶的意味。   纪眠琴坐在他们对面,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眼睛突然变得酸涩,整颗心似乎变成了干涸的沙漠,粗糙的沙砾互相摩擦,磨得她生疼,却又死活找不着到底是哪里在疼。   她爱的人还是原来的模样,可她如今却面目全非,望而不得。   “你呀,赶紧住嘴吃饭吧,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哪儿来的那么多数落人的话。”谢母责怪的望了眼谢修竹,又对陶思远笑道,“你表兄啊,也就对素默这么唠叨,一天到晚数落不停。也亏得素默脾气好,忍得了他这个唠叨的性子。”   纪眠琴闻言又是一阵心酸。谢修竹爱唠叨,其实也是她作出来的毛病。谢修竹从医多年,对身体调理十分重视。可她却是个随性自由的性子,兴头一上来,哪里还顾得上对身体好不好这些事情,遇见喜欢吃的东西了便一个劲儿得狠吃,胃里积食难受了,再哭着喊着让谢修竹治好她。   就冲她这一点,谢修竹不知道说过她多少次,可她每次都是当着谢修竹的面儿答应的好好儿的,恨不得能把头给点断以示真心,转过身见着自个儿喜欢得了,立马又扑上去了。   久而久之,谢修竹便养成了这么个单单对她唠叨的性子,一见着她做了什么对身体不好的事情,便不停的唠叨不停的唠叨,直至她改掉为止。   她当时还觉得谢修竹管的太严话太多,令人烦不胜烦。可如今,她却是想听他念叨自己都没法儿了。   姜素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为谢修竹说话:“娘,今儿的确是我做错了,不怪夫君。”   谢母笑道:“哟,你还破天荒的自个儿认错啦?来给娘说说,你今儿做了啥,让修竹念叨你这么久?连饭桌上都不放过?”   “今儿夫君陪我回了趟娘家嘛,回来的路上见路边儿有个卖绿豆糕的,我便买了些回来。刚刚肚子饿,便拆开吃了些,一个没注意就吃完了。”   说完,姜素默又朝谢修竹讨好一笑,“夫君放心,我下次一定注意,不再多吃了。”   谢修竹冷哼一声:“你自个儿数数,你说过多少回下次了?哪回当过真?不都是转头便忘得一干二净?”   谢母也帮腔道:“素默啊,这回可真是你的不对了。你都是要当娘的人了,可不能再这么由着性子来了。你身子若是有个什么问题,肚子里的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呀。”   手上一软,筷子便径直从手中砸到碗上,发出清脆一声。谢母看向纪眠琴,关切问道:“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纪眠琴慌忙摇了摇头,勉强笑道:“多谢姨母关心了,就是刚刚手滑了,没拿稳。”   “那便好。来来来,多吃些菜,你早上就没吃个什么,现下肯定饿了。”谢母又忙招呼道。   强撑着笑脸,纪眠琴神情恍惚的吃完了这顿饭。一放下饭碗,她便悄悄扯了扯陶思远的衣袖,陶思远见她脸色惨白,心里也知道她是难受到了极点,忙找了借口,暗暗搀着纪眠琴出了偏厅。   一关上房门,纪眠琴便整个人扑在陶思远身上,闷着声音哭了起来。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睛里面喷涌而出,打湿了陶思远胸前的衣服,烫的陶思远不知所措,只得轻轻将手覆在纪眠琴背上,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如同哄着一个初生的婴儿。   也不知到底哭了多久,直到眼睛里面实在干涩无比,再出不来一滴眼泪了,纪眠琴在陶思远胸前蹭了蹭不小心跑出来的鼻涕,这才抬起头来。   “明天,陪我去一趟我家,然后咱们就回去吧。”   哭了大半天,纪眠琴的嗓子早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可即便如此,陶思远还是觉得,他这辈子听到的最悦耳的话,大概就是这句了。   ******   蜡烛已经吹灭很久了,整个谢府都是一片寂静。陶思远已经在榻上睡得安稳,隐约间还能听到他绵长的呼吸声。   可纪眠琴翻来覆去许久,依旧没有一丝困意。刚刚大哭过一场的眼睛异常干涩,睁眼闭眼都不舒服。   她如今,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眼睛疼,喉咙干,嘴角也有些裂开,一整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的胃也空荡荡的,没有一丁点儿的充实感。   可最不舒服的,是她的心。   姜素默有孕的消息,来的极其突然,将纪眠琴满心的纠结,瞬间打得粉碎。她如今,哪怕再不愿意离开,也不能留在白马镇上了。   哪怕是为了那个尚在腹中的孩子,她也只能选择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以上来自癫狂王叔的呐喊 难道真的要叔叔我这把老骨头打滚卖萌么【认真脸】   ☆、第十四章   一夜未眠,睁眼熬至天亮。纪眠琴听着谢府里里外外从寂静到热闹,又是一阵揪心。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纪眠琴起身摇醒陶思远,前去找谢母告别,也不顾谢母百般挽留,略微吃了些早食垫了垫肚子,便告了辞。   马车行了片刻,便要路过姜家门口。陶思远喊停马车,问道:“不如咱们下去看看?”   纪眠琴却并未起身,只是掀开车帘,朝姜家深深望了几眼,叹了口气,放下车帘道:“走吧走吧,我如今已经不是姜素默了,也没有去看他们的由头了。”   陶思远见她眼角湿润,未免心疼,劝道:“你若是想念他们,咱们找个理由进去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   “断便断得干净些,今儿寻了由头下车去瞧他们两眼,往后再想念了,便再回来又找借口去看两眼?”   她态度坚决,陶思远便不知该不该再劝了,只是傻里傻气的环着纪眠琴的手,“我会对你好的,娘会对你好,爹也会对你好,你不用再想念他们。”   他一脸正色,严肃无比的说出这句话,生怕纪眠琴不肯信,说完后还使劲儿的点头以示保证。纪眠琴见他这般傻样子,难受了许久的心总算是有了两分欣慰。   还好!还好!还好这世界上,还有一个陶思远。至少在他这里,她不是多余的,而是愿意倾其一切相护的珍宝。   这对于现在的纪眠琴来说,多少是个安慰。   ******   马车行至镇外山路便开始颠簸,纪眠琴一夜没合过眼,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眼皮越来越重,脑袋也开始左摇右晃,偶尔碰到车壁,又勉强睁一下眼,左右看看,又继续睡过去。陶思远在一旁看着,想伸手揽住她却又不敢动作,直到又是“咚”的一声,纪眠琴又狠狠的撞上了车壁,嘴里“哎哟”直叫唤,陶思远这才磨磨蹭蹭伸了手,轻声道:“你靠着我睡吧。”   纪眠琴迷迷糊糊“嗯”了一声,顺着陶思远的力气倒在他肩膀上,睡得更加安稳。   一路上,陶思远僵直着身子,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将纪眠琴吵醒。他侧着头看着睡得安稳的纪眠琴,心里仅存的一点愧疚也消失无痕。   有陶思远护着,哪怕中间有一段路十分颠簸,纪眠琴也睡得十分安稳,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直至马车停在陶府门口,陶思远这才摇醒纪眠琴。   刚刚醒来的纪眠琴还未清醒过来,只是睁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跟在陶思远的身后朝前厅的方向走去,想着赶紧去给陶母问了好,就又可以回房间继续睡觉了。   失眠不是病,第二天要人命!   谁知还没到前厅呢,却遇见了许久不见的陶广远,手中还拿了本书。一见到纪眠琴,陶广远便皮笑肉不笑道:“嫂嫂回来了?可真是赶巧儿啊!”   纪眠琴一头雾水:赶巧儿?赶什么巧儿?她正欲开口问个明白,陶广远却丝毫不给她机会,转过头便跟陶思远寒暄起来,说着书院中的事情,连一丝插话的缝儿都不给纪眠琴留。   然而纪眠琴一踏进厅内,见到左侧椅子上坐着的少年郎时,瞬间就明白了陶广远所说的“巧”是个什么巧法儿了。   可不是赶巧儿嘛!蒋余正一来陶家,纪眠琴便回来了。这在知道自己同蒋余正不清不楚的陶广远眼里,分明就是抓紧所有机会来相见的一对奸夫□□嘛!   更别说蒋余正那双时不时便朝纪眠琴暗送一堆秋波的眼睛了,他如今就差在陶父陶母面前跪求人家成人之美了。   纪眠琴:......我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吗?   索性陶父这段时间都在忙着春耕的事情,略微寒暄了几句,便带着陶母匆匆出了门。纪眠琴见状,逮着机会拉着陶思远便走,匆匆回了房间,丝毫不给蒋余正说一句话的机会。   原谅她见识浅薄,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前“自己”的私奔人选,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一旁的陶广远冷眼看着蒋余正一副衷肠难诉的模样,嘴角又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将蒋余正送到了门口处,陶广远转身进屋的时候,嘴角的笑意总算是变成了嘲讽的一声冷哼。   奸夫□□!有辱斯文!   这头刚出了陶府大门的蒋余正却是三步一回头,满心惦念着纪眠琴,半是惋惜,半是担忧。   曾经多么灵动的一个女子,如今却成了一个目不识丁的傻子的妻子,她一定是不愿的吧!日日被禁锢在这个傻子的一方天地里,迟早会沦为与市井妇人一般无二的寻常村妇,她以往那般特立独行,又怎会容许自己成为一个泯于众人的妇人?   自己曾经许诺于她,会将她带离那个傻子身边,给她一个能让她绽放异彩的生活。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他既然许诺,就一定会兑现。   等那事一成,他就会有足够的钱财傍身,留下一部分给老母安享晚年,然后就有可以带她远走高飞了。   只是现下。他低头看了看洗的发白的长衫,想了想病中的母亲,无奈的叹了口气。   一心惦念着纪眠琴,蒋余正也顾不得看路,转角时便不小心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明悦。明悦一时间没稳住身子,挎着的菜篮子一下子掉落在地上,里面的菜零零散散的洒了一地。   蒋余正认出明悦是伺候纪眠琴的小丫鬟,忙连声道歉,又弯腰帮着明悦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菜。这几日连着阴雨天,地上有些泥泞,明雪皱眉看了两眼脏兮兮的菜,便环着手臂站在静静的看着。   整理好了菜篮子,蒋余正又道了两声歉,这才继续朝前走去。走了两步,突然碰到袖中信封,蒋余正忙转身叫停了明悦。   刚刚陶广远送他出门送得急,他连这封写了许久的信都忘了让陶广远转交给纪眠琴。好在路上还能遇到明悦,也不至于让自己一腔情意无人能听。   明悦看着蒋余正手中的信封,却皱了眉头,道:“还是请蒋公子下次来时,亲自交给少夫人吧。我一个奴婢,实在不敢替少夫人决定是否收下这封信。”   蒋余正见她一脸退避不及,正欲再劝,明悦却挎着菜篮径直走了。   一旁的明雪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蒋余正笑了笑:“明悦就是这个性子,蒋公子莫要见怪。”   ******   晚间饭后,陶思远便去了陶广远的房间替纪眠琴找话本子,陶父则稍微歇息了片刻,又去了书房看账本。纪眠琴一直坐在厅内未曾动作,直到厅内只剩了她和陶母时,才开口道:“娘......”   话到嘴边,纪眠琴却又有几分不好意思说出口。她先前任性,雨夜离家,害得陶思远卧床月余时,陶母便发了话,放纪眠琴自由。   可如今她跟着陶思远从白马镇回来,便是打定了以纪眠琴的身份,跟着陶思远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的决定。   既然如此,陶母这边,纪眠琴是一定要交代的。   可她纠结半天,舌头却还是硬邦邦的,话停留在舌尖上,死活出不来。陶母对她的事情一无所知,她自个儿却清楚地很,她如今的行为,跟没找到好的下家又回头来吃回头草有什么区别?   只是她再没别的办法了。谢修竹的身边已经有了姜素默,她回不去,也不能回去。   陶母却一副了然的样子:“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食言的。”   纪眠琴这下更尴尬了,硬着头皮道:“娘,我不走了,我会跟思远一起,好好过日子的。”   陶母惊讶的看向她:“你不用顾忌往后的生活,我会保证你衣食无忧的。”   最难的话已经说了出来,纪眠琴索性将一切摊开:“娘,我之前执意雨夜离家出走,实在是因为心里有放不下的东西,昨日同思远去白马镇,也正是因为这个牵挂。可今天我跟着思远一同回来,便是放下之前记挂着的东西了。从此以后,我愿意跟着思远一起,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再不会像之前那般不情不愿了。”   陶母却依旧不肯相信她的转变:“你不嫌弃思远愚笨了?”   纪眠琴神色坚定:“自然不嫌弃。他对我很好,我愿意留在他身边。”   陶母半信半疑,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日子以来,陶思远对她的重视,她这个做娘的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她那日告诉纪眠琴,若是不愿留在陶思远身边,可以自行离开,也是由于陶思远因她而受伤卧床而心中有气。如今纪眠琴主动提及要留在陶思远身边过日子,她心里并非不乐意,只是又害怕纪眠琴前脚承诺,后脚变卦,这样只会让陶思远更加难过。   可若是坚持自己之前所说的,让纪眠琴离开,只怕陶思远第一个不答应。   “罢了罢了,你若是想留下,那便随你吧。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愿意管。”陶母纠结的头疼,索性挥一挥衣袖,放任纪眠琴不管。   陶母出了偏厅,纪眠琴也跟着回了房。   陶思远坐在桌边正等着她,一见她进来,连忙拉开凳子让她坐下,将他从陶广远那里搜刮来的话本传奇一本一本的递给纪眠琴,顺带着赠送了每本话本的简介。   纪眠琴也不插话,就等着他一本本的给自己说着大概讲了那些人和那些事,一直等他说完了,她还是不接话,就静静的坐在一旁,等着陶思远憋不住了自己发问。   果不其然,房间内还未安静片刻,陶思远便憋不住,支支吾吾问道:“你,你跟娘都说,说了些什么?”   纪眠琴存心逗他:“没说什么呀,娘今儿累了一天,坐了一会儿就回房歇着去了。”   陶思远一脸着急:“啊?那,那你跟娘说了没?”   纪眠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说什么?”   陶思远脸涨得有些红,在昏暗的烛光下,更显得他的神情幼稚如孩童:“就是,就是你要一直留在陶家,不走了的事情啊。娘之前说,等我病好了,她就会答应让你离开的。”   纪眠琴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抿着嘴笑。陶思远半天等不着她回答,心里更加急起来:万一她没说,娘今晚就把她的东西收拾好了,明儿就把她送走了,那可怎么办!   他越想越觉得还是自己去跟娘把这件事情说了才放心,她脸皮薄,万一没好意思开口怎么办?一头站起来便往外走,纪眠琴忙拉住他:“你去哪儿?”   陶思远恨铁不成钢:“算了算了,还是我去跟娘说了,你以后就留在陶家,哪儿也不去了。你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口也是正常,还是换我去说罢了。”   纪眠琴笑道:“傻子,我哄你呢。我已经跟娘说了,娘说这事儿由我,愿意留下便留下。”   陶思远回头看她:“真的?”   纪眠琴点头:“真的,这回可真不是哄你的了。”   陶思远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回凳子上,笑得傻里傻气的:“那就好,那就好。”   夜深。陶思远跟往常一样,早已在榻上熟睡。纪眠琴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看了眼陶思远睡得安稳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跟陶思远一起,踏踏实实的过着每一天,从此以后,白马镇,沅水巷,谢修竹,姜素默,再与她无关。   她是纪眠琴,不是那个多余的姜素默。 作者有话要说:  ...( _ _)ノ|壁 好累啊!继续求收藏~~~~ 顺便说一句,存稿箱真是个好东西哇哈哈哈哈哈哈   ☆、第十五章   “过几天李家老夫人大寿,你寿礼可准备好了?”晨间饭桌上,陶父突然开口问道。   纪眠琴见陶母眉头明显一皱:“李升请你去了?”   陶父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头:“那个,前两天我回家时,路上与他巧遇,便随意寒暄了几句,他就顺口说了这事儿。”   陶母冷哼:“你这几天都是天快黑了才有空回来,他一天游手好闲的,整日不是青楼便是酒馆,这也能跟你碰上,可真是巧遇啊。”   陶父缩了缩肩膀,讪讪道:“这个,那个,无巧不成书嘛哈哈哈,是不是啊?”他望向陶思远,期盼着陶思远能捧场的点点头,分担一些陶母的怒火。   然而陶思远和纪眠琴在硝烟将起未起的时候就已经飞快的选择了明哲保身这一条路,纷纷埋头苦吃,大有不把碗给吃破不抬头的趋势。   得不到任何的回应,陶父的干笑声在这偌大的偏厅里面显得越发的尴尬。陶母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以后路上见着李家人了立马绕路走,别再跟他们说话了,你就是不听。”   陶父声音微弱:“人家这不是,这不是都凑到我面前了嘛,我再装作看不见,那,那多让人没面子啊。再说了,毕竟人家当年有恩于我们嘛。”   陶母眼睛瞪得更圆,手中筷子朝桌上重重一拍,陶父身子一抖,坐得更直了。“既然如此,那你就自个儿去拜寿吧。”   陶父连忙摆手:“别别别,我可不敢去。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一向不会跟他们家打交道的,还是你去吧,你去最好不过了。”   陶母一脸坚决:“我才不去。当我不晓得那家人想得什么东西,不就是想趁着老妇人大寿之际,提些想不劳而获的要求,让我们没法儿拒绝嘛。他李升也不想想,这么些年,我们还没还清他当年的恩?”   “那怎么办?李升已经把话放我这儿了,咱们家不去也不好啊,难免会被人说是忘恩负义的。”陶父一脸为难,可怜兮兮的看着陶母,就差出言相求了。   陶母望了眼自始至终都在埋头喝粥的纪眠琴,心里一动,便有了主意:“让思远跟阿琴去去吧。”   闻言,纪眠琴总算是从碗里把头抬起来,一脸为难:“儿媳,儿媳不认路,也不认识人啊。”   开什么玩笑!这寿宴一听就不是个好地方,她一个什么都不晓得的人怎么敢亲自上阵?   陶母满不在乎:“不认路怕什么,你若是觉得走过去麻烦,就让马车直接把你们送到李家门口便是。至于人嘛,你认不认识也无妨,反正你是个新媳妇儿,现在不认识,以后可以慢慢认识嘛。你是我陶家的儿媳,总得学着慢慢管家吧。”   “对对对,儿媳你去,你去。”陶父如释重负,在一旁附和陶母的话,“你也不用担心什么,思远跟着你呢,你有什么不懂得,问问他就行。”   纪眠琴:......有你们这么坑晚辈的吗?   陶思远依旧把头埋在碗里没有动作,陶母伸手拍了拍陶思远,道:“过两天李家寿宴,你带着阿琴去拜寿,知道吗?”   陶思远一脸迟疑的望向纪眠琴,小声道:“咱们去吗?李家好像不太好应付。”   纪眠琴:......我能说不去吗?   陶母在一旁直盯着纪眠琴,纪眠琴无奈,只好扯着嘴角微笑:“既然娘都说了,那咱们便去吧。”   陶思远这才朝陶母点点头:“知道了。”   陶母一脸满意的笑容,又重新拿起筷子,一边还叮嘱陶思远道:“阿琴不认识那些人,你到时候可得护着她点儿,别让别人欺负了去。”   陶思远郑重点头:“知道了娘。”   ******   转眼便是李老妇人寿辰。拎着陶母准备好了的寿礼,问清了李家的地址,纪眠琴便同陶思远出发,朝李家方向走去。   路上遇到街坊邻居,总会有人打趣陶思远道:“哟,带着新媳妇儿出门啊。”   陶思远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点头。纪眠琴见他傻乎乎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好笑:这么大个儿的人,却像个小孩子一样。   一路到了李家,却并不见门口有多热闹,只地上有许多放鞭炮后的碎纸屑,勉强为李家添了一些喜气。跟着陶思远进了大门,却并不见有人带路,只好自个儿一路朝正厅摸索。   好在走了几步,便有个妇人瞧见了他二人,一番寒暄下,领着他们去了李老夫人面前拜寿。   陶思远一板一眼的送上了寿礼,又将纪眠琴提前教好的场面话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这才跟着李升去了男客吃饭的地方。陶思远一走,李老夫人便一脸亲切的将纪眠琴拉倒面前,一阵寒暄,将纪眠琴里里外外全夸了一遍,什么容貌秀丽啊,谈吐端庄啊,一看便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啊,什么词儿好便一股脑儿的全往纪眠琴身上堆,直夸得纪眠琴胳膊上全是鸡皮疙瘩,稍稍抖一抖就能下场雪了。   眼见李老夫人夸人的词儿用的差不多了,先前带路的妇人,也就是李升媳妇儿吴芝秀立马加入了寒暄的队伍,只是这次寒暄的主题从夸赞她逐渐转向了回忆往昔。   “哎,当年你公婆刚搬到咱们镇上的时候啊,那日子,可真是不好过啊。要不是咱们家......”吴芝秀起了个话头儿,却又不继续往下说去,只等着纪眠琴好奇发问。   谁知纪眠琴却只顾着端着手中的茶不停的抿着,专心至极,一副渴极渴极的样子。没人接话的吴芝秀自个儿晾了一会儿,又捡起话头道,“当年呐,你公婆刚搬过来,就想着继续旧营生,种粮食为生。可那时候,你公婆也就只有一栋宅子,在这白河镇里面,连一分地都没有,怎么做粮食生意哟啊。后来,你猜猜谁帮了你公婆?”   纪眠琴恍若未闻,继续抿着茶水。   吴芝秀这回却非得纪眠琴接话不可了:“诶,阿琴,你可晓得,后来是谁帮了你公婆?”   纪眠琴猛地抬起头来,对着吴芝秀一脸歉意:“婶儿您刚说什么来着?我这一路走来,实在渴的很,刚才光顾得喝茶了。”   吴芝秀毫不气馁:“当年啊,可是我家那口子,不辞辛劳,四处奔波,最后硬是帮你公婆说动了一户人家,把他们的地给买了过来,你公婆这才有地方经营旧营生呢。不然啊,哪儿有你们现在这么好的日子哟。”   纪眠琴笑道:“那可真是多谢叔了。”   吴芝秀一脸“你知道就好”的样子,道:“谁教我家那口子生来就善良呢,见不得别人有难。娘跟我说起来,都说他一副侠肝义胆呢。”   纪眠琴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吴芝秀认清楚李升当年帮陶家夫妻两个买了那块地的时候贪了多少银子的事实,只得呵呵干笑。   “对了,”吴芝秀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听他们说,你公婆今年又买了几亩地,准备再多种些?”   纪眠琴继续装傻:“他们是谁?”   吴芝秀:“......这个,就是那些个街坊邻居嘛,茶余饭后的,听人聊天儿时说起的。”   纪眠琴腼腆一笑:“这个我就不晓得了。我嫁过来没多久,连家里的地在哪儿都不晓得呢。”   吴芝秀一挥手,斩钉截铁道:“那还能有假?那么多街坊邻居都晓得,肯定是真的了。”随即又是一脸沉重,深深叹了口气,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时,从门口突然又进来四五个妇人,各自又都带了一两个孩子。   房间瞬间变得有些拥挤。吴芝秀忙迎了上去,招呼着那几个妇人各自坐了下来,又端来一碟糖块儿,给了那几个一进来就不停疯闹的孩子一人一块儿。   那几个妇人很快就同吴芝秀寒暄起来,一个个说的不亦乐乎,泡沫星子隐约可见。纪眠琴乐得清闲,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听着她们几个家长里短,各自拿出各自独门的消息进行交换,引来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声,窃笑声或者嘲讽。   这一场交流会直至几人做到饭桌上时才暂且停了一些时候。纪眠琴原想着赶紧吃完饭便同陶思远回去,因此分外安静,只顾埋头苦吃,没必要的时候绝不开口。   眼见一桌子饭菜吃得只剩下残汤剩水,纪眠琴满心以为她能逃过一劫时,吴芝秀却突然开口道:“阿琴啊,你们家中那么多地,你公爹一个人管得过来吗?”   纪眠琴不假思索道:“应该能吧。婆婆有时候也会去帮公爹的。”   吴芝秀却一脸的不赞同:“怎么会呢?一瞧你这孩子就是没吃过苦的,啥都不明白。这做粮食生意啊,可麻烦累人着呢,一年四季都不得停歇。春天得雇人耕地播种,夏天得守在粮食面前伺候着,粮食收了吧,还得你公爹四处奔波着把粮食给卖出去。这一年到头的,你公婆两个人,哪怕是有□□都不够用啊。”   “这样儿吧,”吴芝秀双手一拍,“阿琴你回去跟你公爹说一声,就说你李叔挺担心你公婆二人能不能忙过来的,想着都是邻里邻居的,从明儿开始就去帮你公爹看着那块儿粮食,也好让你爹轻松些。”   还不等纪眠琴张嘴,吴芝秀又急忙开口道:“这事儿我也就是没来得及跟你公公说一声罢了,今儿凑巧你来了,我便跟你说了。就以你叔跟你公公那交情,你叔去帮你公公看着粮食耕种,当个管事儿的,那绝对没得说啊!”   纪眠琴连忙摆手:“这怎么好意思呢?李叔天天去帮我公爹看着田地,那岂不是耽误李叔挣钱养家?这可使不得,使不得。那地也不多,公公一个人也就忙活过来了,哪儿能这么劳烦李叔。今儿我要答应了,回去我公公肯定会骂我的,李叔怎么说都是个挣大钱的人,我们家怎么能凭着跟李叔的交情,耽误李叔飞黄腾达呢?”   吴芝秀一时间脸色有些难看,憋了片刻,才支支吾吾的道:“这,谁让咱们两家交情深呢是吧。你看当年你公公,要不是你李叔,哪儿来的那么好的地来种粮呢是吧。”   纪眠琴一脸赞同,道:“婶儿这话说的,可真是说道我心坎儿里去了。要说交情,咱们两家的交情那可是谁都比不过的,听说啊,李叔跟我公公两人,那可真是跟亲兄弟一样呢,互相维护的不得了。”   吴芝秀连连点头,一脸得意:“那是!他们两个啊,要说是过命的交情,那都不带一丁点儿夸大的。”   纪眠琴在一旁附和:“就是说呢。就前几天,我还在家门口遇见一个女的,说自个儿是李叔的相好,替李叔生了个孩子,李叔本来答应她把她纳回家来着,结果临了却不见了人影。刚巧我公公从郊外回来,碰见那女的,一顿怒骂,将那人给骂走了。我公公说啊,一听那人的话,就是在污蔑李叔。李叔怎么可能是个始乱终弃,言而无信的人呢?”   吴秀芝的脸逐渐阴了下去,纪眠琴却恍然不觉,“再说了,李叔跟婶儿一看就是伉俪情深,怎么可能还有别的人。你说是吧,婶儿。”   吴秀芝勉强扯了扯嘴角,干笑了两声,便再也没张过口。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不懈求收藏   ☆、第十六章   没了吴秀芝在一旁不停的说话,纪眠琴只觉得世界清静了许多,连带着吃饭也更有劲儿了。至于吴秀芝沉得快滴出水来的脸色,纪眠琴权当没看见。   一顿饭吃完,一桌子女眷又互相寒暄了一番,这才纷纷起身做离去之势。纪眠琴也低着头跟在一群女眷后面朝大门走去。   还没走多远,便碰上李升送男客们出门。纪眠琴一眼望去,便在人群后面看见了陶思远的身影。旁人都是三五成群,互相恭维嬉笑,只他一人独自落于人后,默默的望着自己的脚尖,不言不语。   一瞬间,纪眠琴似乎又看见了多年前那个独自坐在河边大石上,看着身边的人热闹无比,自己却只能在一旁望着,形单影只的陶思远。   陶思远也正巧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纪眠琴正呆呆的盯着自己,立马咧嘴一笑,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隙,整个人瞬间精神了许多,也不顾李升等人,快步朝纪眠琴走来。   刚走至纪眠琴面前,便有一个声音满带嘲讽道:“哟,谁说咱陶家兄弟是个傻子来着?这一看见自个儿媳妇儿就跑过去了,一点儿都不傻嘛哈哈哈。”   一时间,不加掩饰的笑声四起,就连纪眠琴身边的妇人也纷纷捂嘴偷笑。那人话音刚落,便有另一人接话道:“哎呀,这你就不知道了。这男人嘛,娶了媳妇儿就不一样了。任你先前多傻,有了媳妇儿,心里自然就明白了。再说了,你瞅瞅咱们弟妹,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咱们陶兄弟能不惦记嘛。这万一.....哈哈哈,陶兄弟肯定得看紧点儿嘛。”   此话一出,周围笑声更加肆意,就连许多妇人都懒得再捂嘴,纷纷面带笑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纪眠琴明显见着陶思远身子紧绷起来,讪讪的站在自己面前,不知该作何反应,一副生怕纪眠琴怪他给自己带来嘲笑的样子。纪眠琴朝吴秀芝的方向看了眼,她却故意撇开跟纪眠琴对上的视线,转过头状似认真的听着身边的妇人说些什么。   见她这个样子,纪眠琴也就不指望吴秀芝能出言相助一番了。   “诶,你可别说,虽然陶家兄弟人傻,可架不住人家运气好啊,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可真是有福了啊!弟媳这姿色,简直是羡煞我们了。”   陶思远捏紧了拳头便欲朝说话那人冲过去,纪眠琴一把拉住了他,微微摇了摇头。   毕竟在人家家中拜寿,率先动了手的总是理亏些。   见纪眠琴没什么反应,陶思远又跟以往一般闷头闷脑,男客们更加猖狂,嘴里说话也越发的放肆。纪眠琴满心嫌恶的看了眼那堆笑得前仰后合的男人,心里恶心的感觉越发的止不住。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升平日里放荡不堪,与他来往的人也大多跟他一样,嘴里不干不净,满脑子男盗女娼。   她原想着,敬着李升同陶父多少有些交情,遇到难听的话忍忍也就过去了,毕竟陶父顾忌着李升当年那丁点儿所谓的“恩情”,不好与李升撕破脸皮。可眼见他们的话头止不住,言辞越发放荡,纪眠琴便懒得再忍下去了。   纪眠琴看向刚刚说话那人,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皮笑肉不笑:“人傻倒不是什么问题,遇到什么难事儿,多努力努力也能过过去。总比有的人,活了这么些年,还不晓得把嘴和脑子连一块儿,好好一张嘴,净用来吃东西和吐渣滓了。”   她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人一听便恼:“你说什么呢?我们大老爷们儿说话,你个娘们儿家家的插个什么嘴?还有没有规矩了?”   纪眠琴笑得更加嘲讽:“哎呀,是我说错了,敢情有的人不是不知道把嘴和脑子连一块儿,而是压根儿没脑子可连啊。”   那人更加气恼,捎带着先前那些搭话帮腔的男客也纷纷吵闹了起来。纪眠琴周围的妇人又开始窃窃私语,不过这回却都在讨伐纪眠琴的不懂规矩,乱插话。   吴秀芝看了看周围群情激昂的样子,装模做式的清了清嗓子,道:“侄媳啊,这可是你的不对了。这男人说话,哪有我们妇道人家插嘴的?再说了,大家伙儿也就是互相开开玩笑,笑一笑也就过去了,你这么说人家,可真是有些失礼啊。你也半大不小了,都嫁人了,怎么还不懂这些规矩呢?”   纪眠琴索性收起笑意,正色道:“我活了这么些年头,还不懂规矩,总比有的人,活的年头比我还多,却连怎么做人都不知道的要好。再者说,婶子这话说的,让侄媳着实有些不懂的你们所谓的规矩。”   纪眠琴看向最先嘲讽陶思远那人,一脸厉色:“为人宾客,在主人家面前口吐秽言秽语,讥讽晚辈幼者,一则不顾主人家颜面,令主人家为难,二则不懂忌造口业的道理,死后也不怕下拔舌地狱?”   她又看了眼身边的吴芝秀:“您身为主人,又是夫君与我的长辈,在他人肆意讥讽之时您不出言阻止,反而同他人一齐嘲讽。我不过是出言维护自己的夫君,反被您呵斥不懂规矩。既然这样的话,那还请恕侄媳驽钝,着实懂不了您所谓的规矩。”   吴芝秀原本只是想着借机呵斥她一顿,以平了先前套纪眠琴的话未成的怨气。她想着纪眠琴不过是新嫁过来一两个月的新妇,此时缩起脑袋谨慎做人还来不及,哪敢对她的呵斥有什么不满。可谁料到纪眠琴向来便不是个能够忍气吞声的性子,再加上那几人说话确实是过于逾矩,惹得她一顿反唇相讥,连带着把吴芝秀自个儿也给带进去了。   这边吴秀芝被纪眠琴说的哑口无言,那头站在男客中的李升便嚷嚷了起来:“你这新妇,嘴皮子倒是利索的很,我那陶家大哥也真是好福气,讨了这么个厉害的儿媳进了门,这往后的日子,也不知道会多鸡飞狗跳哟。”   纪眠琴既然已经把脸皮撕破,自然再不会顾忌什么,反唇道:“李叔操心的未免有些多了。我们陶家的日子,又与您有多大干系?”   这话一出,李升脸立马红了起来,挽起袖子指着纪眠琴,怒道:“你这女人着实猖狂,我跟你公公之间的交情又岂是你这种无知小辈能明白的?想当年,若不是我四处奔波替你公公找来良田,你们哪有如今的好日子?你公公都还记得我的恩情,你这小辈到先做了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没准儿,她今天说这话便是她公公指使的呢。这一家子都是个忘恩负义的货色,我刚刚不过是想让咱家那口子去他们田里帮忙,也不求什么大回报,等来年分个几成收入罢了,她便推三阻四,死活不肯答应。你们说,这不是忘恩负义又是什么?”吴秀芝立马接话,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还左右寻求着身边妇人的认同。   看着那几个妇人纷纷跟着吴秀芝的话点头,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个个一脸的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讨伐她一顿的样子,纪眠琴简直觉得可笑至极!这世间之人多爱偏听偏信,却又偏偏都以为自己代表着正义,一言不合便做出一副正义之士的样子,居高临下的讨伐的他人,以此获得一种“人间正道尽在我辈”的满足感。何其可笑!   见那些妇人纷纷面带不善盯着纪眠琴,原本站在纪眠琴身边的陶思远不自觉的伸手将纪眠琴朝自己身后拉了拉,以沉默面对着周围众人。   纪眠琴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叹了口气,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站至一旁,面对着吴秀芝,语气不急不缓:“婶子这话说得,自己的良心可过得去吗?”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可我倒要问婶子一句话,婶子拍着自己的良心说说,这么些年,我公婆报恩还报的不够?”   “那些数目小一些的事情我今天也就不多说了,单说婶子你如今住着的宅子,是谁出的钱买下来的?李叔当年说,一有了闲钱便会将这宅子的钱还给我公婆。这么些年了,李叔可曾还过一厘钱?”   纪眠琴看了眼对面的李升,后者却立马将眼神转开。   不等吴秀芝反驳,纪眠琴有道:“抛去这宅子不说,李叔这么些年做生意,哪一次不是找我公公借本钱,借关系?我公公可曾拒绝过一次?哪次不是尽心尽力去帮李叔?这么些年下来,李叔您可曾算过,你从我公公哪里究竟拿了多少本钱?又有哪一次,您这生意真正的做成过?不管这生意做没做成,您又有哪一次想过将这本钱还给我公公?”   李升被她连声发问逼得脸涨得通红,伸长了脖子叫道:“这是我与你公公的事情,哪儿轮得到你这个晚辈插嘴?”   纪眠琴一声冷笑:“按理说,长辈们的事情,我这个小辈的确不应该多嘴。可今天是李叔您做的实在令人寒心,您的宾客出言侮辱我夫君,您和婶子身为长辈,不加以制止也就罢了,竟然跟着他们一同讥讽我夫君。我不过出言反驳了两句,这不懂规矩,忘恩负义的帽子便实实在在的扣在了我的头上。您这长辈做的,可真是前无古人啊!”   李升被纪眠琴的话气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发抖的手指着纪眠琴,“你,你这不知深浅的无知晚辈,说话实在是气人!我懒得跟你计较,等来日我定要将你这番话原原本本的给我陶家兄弟说一遍,我倒是要问问他,他是怎么管教这样一个目无尊长,满口胡言的儿媳的!”   纪眠琴心里只觉得嘲讽。大约李升自个儿也知道理亏,不好直接反驳她的话,只是一味的搬出陶父来,指责陶父不懂得管教晚辈,指责她目无尊长。   她懒得再跟这样无知粗浅的李升争辩理论,朝李升微微的福了福身子,冷声道:“既如此,那就等着李叔去找公公商量该如何管教我吧。至于侄媳是不是满口胡言,李叔心里自然清楚得很,也不用侄媳三番两次强调了。告辞!”   说罢,她便拉着陶思远,头也不回的出了李家家门,全然不顾身后吴秀芝的谩骂声。   一出大门,纪眠琴便深深的吸了口气,一脸轻松。陶思远跟在身后,欲言又止。   又走出了一大截儿路,纪眠琴心情彻底恢复了过来,这才道:“你想说什么便说罢,这样明显的憋着话,我看着都难受。”   陶思远这才懦懦道:“你今天说这些话,李叔会生气的。他若是真的找到爹那儿去告状,爹肯定会说你的。”   纪眠琴狡黠一笑:“我才不怕呢!这事儿啊,有娘替我撑腰,爹根本不敢多说什么的。”   陶思远不解:“娘不是都没来嘛,怎么替你撑腰?你可不要哄我。”   纪眠琴抬高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要不是娘把这个姓李的这么多年干的不要脸的事儿告诉我,我刚才怎么可能把他说得哑口无言?娘早就不喜欢这个姓李的仗着多年前的一点小恩小惠,年年找咱家打秋风,变着法儿的要银子了。我今儿也是替娘出口气罢了,若是能咱们两家能因此翻脸,咱们家呀,也就不用再供着这一家子白吃白喝了。”   陶思远状似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阿琴你真聪明。”   纪眠琴懒得追究他是否真的明白,又想起刚刚他沉默不语,任由那群人嘲讽他的事情,正色道:“对了,往后谁要是再说你傻,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你也用不着忍,直接顶回去就好,知道了吗?”   陶思远却并没有一口答应,反而迟疑道:“顶回去?可是,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呀,我本来就傻。”   纪眠琴恨铁不成钢的朝陶思远身上一戳:“谁说的?谁说你傻了?这么些天了,你身上的小心眼儿我可没少见。当初你还......”突然想起谢修竹,纪眠琴默默咽回了下面的话。她心里还没彻底将谢修竹放开,所以如今还是尽量不要提及得好。   陶思远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从小到大,他们都说我是个傻子,没人愿意跟我这样的傻子一起玩儿。我给爹娘说,爹娘也说让我多忍耐些的。”   他低着头,下巴都快抵到自己的胸前了。纪眠琴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突然沮丧起来的侧脸,心里一阵难受。犹豫了片刻,她伸手拉住陶思远的手,道:“不用理会那些人的话,直接忘掉。你记住,你一点儿都不傻。哪怕是傻,那也比那些只会从嘴上嘲讽人来让自个儿高兴的人好多了。”   “而且,以往没人陪你玩也不算个什么大事儿。往后有我陪着你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不太会写撕逼。。。。   ☆、第十七章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暮春一过,炎夏便至。纪眠琴原本就是个不爱四处走动的性子,如今天气渐热,她越发有理由待在家中不出门了。陶思远原本担心她在家中闷得慌,三番两次找由头想带她出门逛逛,她也一应拒绝。久而久之,陶思远便放弃了将她拉出门的念想,整日陪着她窝在家中,日子过得颇为平静而无聊。   这日是陶广远的生辰。因着陶广远还未成家,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便没有大摆筵席,只是让陶广远喊了几个在书院里交好的同窗,一同来家中吃个饭便罢。这其中,便有纪眠琴躲避不及的蒋余正。   好在蒋余正知道收敛,众人面前并未做出什么令人难堪之事。匆匆吃过饭,纪眠琴便托辞,赶忙回了房。   到了夜里,白日蒸人的温度总算是降了下去。偶有凉风吹过,舒爽万分。陶思远同陶广远一行人玩儿的正在兴头上,明悦也早早的回房歇着了,屋内便只剩纪眠琴一人。   她倚在窗边,仰头朝天上望去,深蓝色的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无垢幕布,一弯弦月正好挂在当中。弦月温柔似水,星河点点璀璨,墙根处有着不知名的夏虫,杂乱无章的叫着,响亮而充满生机。   纪眠琴又想起谢修竹。她向来怕热喜凉,每到盛夏便苦不堪言,恨不得整日泡在冷水里面不出来。可她又天生体寒,稍一受凉,隔月葵水便会痛的死去活来。自从她跟谢修竹成了亲之后,谢修竹不仅不许她炎炎暑日用稍微凉一些的水洗澡,就连她以往夏日最喜的冰酸梅汤都不让多喝、她几回反抗无果,最终只得悻悻作罢。   白日太热,连跟手指都懒得动弹,可一到晚上,日头西落,凉风吹走暑气,她便立刻活了过来,拉着谢修竹一同在谢府里玩闹,不是爬上房顶赏月,便是在院子里四处捉蛐蛐。有时候闹得乏了,谢修竹便躺在竹椅上,或吹笛子给她听,或读书给她听,直至她睡着为止。   可如今!   纪眠琴叹了口气,起身出了房门。   如今他身边的人还是自己,还是一模一样的姜素默。他们同样会在夏夜里嬉笑玩闹,会在凉风中吹起幽幽笛声,会在虫鸣中缓缓睡去。这一切都是它原本该有的模样,而自己,不过是有着不该有的记忆的陌生人罢了!   不自觉间,纪眠琴便走到了院中枝叶繁茂的树下。半倚在树干上,抬头望着被树叶分割成片的月亮,纪眠琴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受。   余光中似乎瞧见一个黑影,纪眠琴吓了一跳,又朝那黑影处望了几眼,确定那是个人影之后,壮起胆子问道:“谁在哪里?”   隐约间有一声叹息传来。见那人并未答话,纪眠琴心跳的更快,琢磨着该怎么将陶思远叫来。定了定心神,她正欲拔腿朝前厅跑去时,那黑影总算说了话:“琴儿,是我。”   这声音似曾相闻,纪眠琴却始终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   那黑影朝前走了几步,到了院子中间,细碎月光正好照在他脸上,纪眠琴总算勉强看出了来人是谁。   正是她避之不及的蒋余正。   一瞧见是他,纪眠琴下意识的便要走。她如今可是打定心思要跟着陶思远好好过日子的,这原身之前造的孽,她可是一丁点儿都不想沾染。   可蒋余正却是铁了心思要与她互诉衷肠,长臂一伸,便拦住了纪眠琴的去路。他一把掐住纪眠琴的手臂,锢得她动弹不得。“琴儿,你竟然怨恨我到这般地步,连话也不想跟我说一句吗?”   她板脸道:“请蒋公子自重。”   蒋余正手上却一丝不松,反而凑得更近,一脸急切:“琴儿,你莫要怨我。先前答应你的事情没做到是我的不对,只是还望你体谅我为人子女,身不由己。”   纪眠琴使劲儿挣了挣,蒋余正却把她的手臂掐得更紧。见蒋余正这般模样,纪眠琴暗自叹了口气。看样子,一个劲儿躲这个人也是没什么用处的,倒不如趁现在把话明明白白的给他撂这儿,也好彻底断了他俩之间的关系。   “蒋公子,你能否先放开我,听我一言?”纪眠琴又挣了挣手臂。   蒋余正连忙放开纪眠琴的手臂,连声道:“你要说些什么,我听着。”   纪眠琴揉了揉被掐得生疼的手臂,一脸正色道:“蒋公子,不论往日你我之间承诺了些什么,那都已经成了往事。我如今已为人妇,还望蒋公子忘记昨日种种,莫要再与我纠缠。”   闻言,蒋余正一脸的不可置信。眼见他又要伸手锢住自己,纪眠琴连忙退后一步,厉色道:“请蒋公子自重!”   蒋余正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他盯着纪眠琴,一脸痛心疾首:“琴儿,你怎可说出这般的话?是不是陶家威胁于你,你不得已才说出这些话?琴儿你莫怕,你暂且等我一两个月,等秋闱结束后,我便会有足够的银钱,到时候就可以托人照顾我母亲,咱两也可以远走高飞,不问世事了。采菊东篱,看倦鸟归巢,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日子吗?”   他一脸的情深似海,纪眠琴却看得胃里直翻滚。且不论原来的纪眠琴究竟是与他说了、做了些什么,单凭他明知纪眠琴已经同陶思远成亲,且在自己三番两次躲避之后仍然纠缠不休,纪眠琴便觉得这人不配做个饱读诗书,知礼明节的读书人,连带着话也不想再跟他多说。   可胃里再难受,纪眠琴还是得硬着头皮跟蒋余正做个了断。一想到这是原先的纪眠琴造的孽,如今却要她来收拾烂摊子,她便想撂挑子不干。可若是真的放任这蒋余正不管,往后的日子里,他势必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我今日所言,并非被人胁迫,而是字字真心。我如今身为人妇,理应安心打理家事,孝敬公婆,至于往日作何期盼,那不过是年少不经事理,随口之言罢了。蒋公子还是早早忘了为好。”   “可你明明,明明说过仰慕我才华出众,饱读诗书,厌弃那姓陶的蠢笨的。你还承诺于我,日后我们二人远走高飞后,日日与我讲论文义,共赏佳文。这些话,你都忘了吗?”蒋余正逼近一步,痛声问道。   “蒋公子,昨日种种皆是昨日错,还请蒋公子不要沉迷于旧日承诺不可自拔。如今夜已深,还请蒋公子早些回去歇息。”说罢,纪眠琴便低下头,不再看蒋余正,做出一副送客的样子。   只听得蒋余正苦笑两声,低声道:“你今日所言,我权当酒醉听错。你且等我月余,待秋闱之后,我便带你离开这里。”说罢,也不等纪眠琴再次出言反驳,转身便朝前厅走去。   纪眠琴心中苦笑:奶奶个腿儿!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不死心!纪眠琴你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哟!   眼见蒋余正的身影消失在院内,纪眠琴松了口气,正欲转身回房时,却又听得一个满是嘲讽意味的声音:“嫂嫂可真是狠心呐!可怜蒋兄,一片真心错付薄情人,空得一捧心碎啊!”   这满是嘲讽,颇为欠揍的声音,不是陶广远又能是谁?   纪眠琴心中暗骂:这小屁孩儿,看热闹的功夫倒是一流。自己被蒋余正逮着不得动弹的时候也不见得他出言相助,事毕了反倒跳出来出言嘲讽,可真是欠揍!   她心里有火,嘴上自然也没什么好话,便故作惊讶道:“呀?哪儿来的老鼠,还能说话?只是这话,听起来可真不是人话!”   院子瞬间寂静了片刻。陶广远在黑暗中喉头暗自翻涌,最终还是决定装作没听见纪眠琴刚刚所言,坦然自若的从角落里走出来。   纪眠琴见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十分来气,质问道:“你从一开始便知道蒋余正和我的事情?”   陶广远却丝毫不畏惧她的火气,挑衅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纪眠琴懒得理会他的态度,追问道:“那你为何当初还帮蒋余正递信给我?那时我已经同你哥哥成了亲的,你为何还要帮着蒋余正与我联系?”   陶广远嗤笑:“嫂嫂这话说的,可是在责怪我不该当你同蒋兄之间的红娘?嫂嫂这倒打一耙的功夫到真是炉火纯青,我还没来得及责问你为何明明身为人妇却还同外男纠缠不清,你倒是先怪起我来。”   纪眠琴暗自叹了口气。陶广远的敌意太过于明显,处处刺着纪眠琴。她有心想问个明白陶广远在她和蒋余正之间到底扮演了个什么角色,可无奈陶广远句句讥讽,她也只好作罢。   “且不论你做这些事情,目的为何。今日我对着蒋余正说的话,你也应该听得差不多了,往后就不要再帮他传信递东西了,也不用刻意把他引到我面前来相见了。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是真心想同你哥哥好好过日子的。”   纪眠琴一番话说的真心实意,可陶广远却丝毫不领情,冷哼一声:“那与我又有何干系?嫂嫂这般聪慧的人,都能把蒋余正哄得晕头转向,把我那傻哥哥哄得对你死心塌地,那岂不是易如反掌?”   纪眠琴也明白自己如今在陶广远心里,就是个不守妇道,不安本分的人。他固执己见,纪眠琴也无能为力,只得作罢,越过陶广远便要回房歇息。   这一番折腾下来,纪眠琴躺在床上,只觉得心累无比。   这该死的老天!都让她莫名其妙的换了身陌生的壳子了,就不能顺带着把这壳子挖过的坑全填了吗?   她简直快要被这些坑给摔死了!   ☆、第十八章   转眼间三伏便过了一大半。眼看这几日渐有凉风,陶母便琢磨着上相熟的铺子里去给全家人各做一套秋服。因着不太清楚纪眠琴喜欢的衣服样子,又想着有人陪着逛街总是好玩儿些,便将吃了早食就想溜回房的纪眠琴叫住,一同出了门。   还未走出巷口,迎面便碰上一个老妇。陶母见了她,笑着打招呼道:“蒋嫂子这是去哪儿?”   那妇人道:“前些日子我那儿子回来,硬是给我买了几匹好布,让我做些衣服穿,可我这穿粗麻衣服都穿惯了,哪儿还受得住那些个好料子,便寻思着找个布店,把那些布料卖了去,再买些粗布回来就是。”   “这些个孩子呀,花钱就是大手大脚,也不晓得从哪儿挣了些钱,便一个劲儿得朝家里买东西,也不想想他娘用不用得惯这些个精贵东西。”   她嘴上说着嗔怪的话,眼睛却笑得弯起来,连带着眼角的皱纹都有着丝丝笑意。陶母同样身为人母,自然也知道她并非真的责怪自己儿子,便一脸艳羡道:“蒋嫂子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儿子挣了钱,先不先儿的给你买了好东西以表孝心。这样的儿子,我羡慕都来不及呢,你可倒好,非但不领情,还责怪起余正来了。”   纪眠琴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妇人正是蒋余正的母亲。   陶母说的话正对她胃口,蒋母便笑得更是灿烂:“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你们家广远,也是个有才华的,我常听我们家阿正说,夫子夸广远有灵性呢,若是功课上再踏实些,乡试肯定能考个好名次呢。”   陶母笑了笑,“那便借你吉言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走了。”   蒋母点头,搂了搂怀里刚换回来的粗布,朝家里走去。   待走出巷口,纪眠琴回头望去,不见蒋母身影了,这才低声问向陶母:“算起来,蒋婶子应该要年轻于你,怎么看起来却不像?”   陶母颇为同情道:“也是给累得。蒋家大哥还在世的时候,家里好歹有个劳力,能挣些钱补贴家用。可她嫁过来,生了蒋余正没几年,蒋大哥便出意外没了,徒留她孤儿寡母的讨生活。她一个妇道人家,这么些年又是当爹又是当娘的,四处劳碌,挣钱糊口不说,还得供着蒋余正读书花费。这么些年,我就没见她好好歇息过。她这般劳累,自然看起来比别人老了许多。”   纪眠琴闻言唏嘘道:“如今她儿子逐渐长大,蒋婶子的日子也该慢慢好些了。”   陶母却不以为然:“我看呐,依靠她儿子过上好日子,实在是悬得慌。”   纪眠琴好奇追问:“娘为何这么说?不是说蒋婶子那个儿子功课认真,夫子很是喜欢他吗?”   陶母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听过他跟广远之间闲聊。他话里尽是遁世之意,几次都说要找个没人烟的山里隐居,不问世事,远离尘世污浊。我记得他以往并非这个样子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交友不慎,误信了别人的胡话。”   纪眠琴一阵心虚:那人可不就在你面前嘛。   “人各有志嘛。有人志在官场,为国为民尽绵薄之力,有的人可能就是厌恶红尘,相与山林野物相伴终老嘛。”纪眠琴咽了咽口水,还是硬着头皮辩解两句。   敢情这原来的纪眠琴,还是个洗脑高手!   陶母却嗤笑:“我并非说他喜好山林野物是错。他若是孤身一人,那他作何决定便是他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他还有一个老母亲,辛辛苦苦多年,为的不过是年老之后能享享清福,含饴弄孙。他若是真的遁世山林,你让他老母亲怎么办?跟着他朝饮露水夕食野草?”   纪眠琴低头不知该作何回答。陶母叹气道:“你到底年轻,不懂我们这个岁数的人,追求的是什么。人年纪越大,越是喜欢这烟火气。隐居山林,与世隔绝,对于一个年岁渐老的人来说,或许并非是个好去处。”   跟在身后的明华笑道:“夫人不去便是。等过些时候,大少爷和夫人生了孩子,二少爷再娶个二夫人回来,咱们家里就热热闹闹的了。”   纪眠琴朝明华投去感激一笑,明华抿嘴笑笑,温婉柔和。   陶母顺势接话打趣明华道:“那你呢?到时候思远广远都成了亲,我有了两个儿媳伺候,可就不用你在伺候了,我该把你许给谁?你可有了心仪的人选?”   明华的脸瞬间红了个透:“夫人怎么扯到我身上去了?我不过是个丫鬟,届时若有人家不嫌弃,我爹娘又应下了的话,我便嫁了呗,哪有什么心仪不心仪。”   陶母却板脸道:“婚姻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怎么可以这般含糊。等今儿回去了,咱俩好好说道说道,你说说你希望你那未来夫婿是个什么样子的,我便往后给你留心着。”   明华不好意思,假意抬头望了望天,道:“夫人,这日头都快到正午了,咱们还是早些去铺子里面吧,估计人家老板都等得不耐烦了。”   陶母也知道她不好意思,却道:“这不正走着呢嘛,你那么着急做什么。咱们边走边说话,不耽误时间。”   明华噎了噎,也不知该如何反驳陶母,最终只得低头,自个儿加快了脚步:“咱们走快些,走快些。我下午还得去帮李婶儿做饭呢。”   陶母见状,与纪眠琴相视笑了笑,这才继续朝前走着。   ******   她们此次要去的成衣铺子在白河镇最热闹繁华的街上。街道两边旌旗遍布,各色各类的小商铺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行人虽不至于是摩肩接踵,却也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成衣铺子在街道靠中间的位置,再加之价廉物美,老板为人又颇为实诚,因此前来做衣服买衣服的人也不少。等纪眠琴一行三人磨磨蹭蹭到了成衣铺子时,里面的客人早已把空位置都占得差不多了。老板也忙得在人群中四处奔跑,脚都不带沾一会儿地的。   稍微等了一会儿,老板依旧不得空闲,明华便熟门熟路的找了把空椅子让陶母坐下,纪眠琴则是一时新鲜,自个儿四处在店内转了起来,看看时下流行的花色。   看了一圈,也没见有什么吸引住自个儿的花色。正巧有客人将门口处摆放的成衣拿走,小伙计又赶忙在空处挂了匹靛蓝色的布匹。纪眠琴一眼望去,便想起了陶思远。他生的比平常男子要白一些,穿这个颜色肯定能把他显得跟个翩翩公子一般。   心里不过还只是想着,纪眠琴的脚便不自觉的走到了那块布匹面前。小伙计还未来得及离去,见她一副盯着布匹不放的样子,机灵的将布匹扯开一截,殷切的递到纪眠琴手边,道:“夫人摸摸这料子,可舒服了。您买回去给您家老爷穿,铁定没错。而且这料子也不贵,穿起来也不心疼。”   纪眠琴顺着他的话伸手摸了摸料子,触感果然不错,便点点头,道:“你先忙你的去吧,我顺便再看看别的料子,一齐买了。”   那小伙计闻言也不缠人,笑了笑就走了。纪眠琴继续看着手上的布料,心里正琢磨着以陶思远的身量,这一身衣服得多少布匹,肩膀却猛地被人一拍。   “我就说是你嘛,枯芸还非说不是。”   纪眠琴吓了一跳,转身望去,却是三傻独自一人,正笑吟吟的站在纪眠琴身后,双手做着大人的样子在背后环着。   见是三傻,纪眠琴一时也有些惊喜,连布料都顾不上看了,笑问道:“你怎么来了?枯芸怎么没跟着你一块儿?”   三傻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朝对面儿饭馆儿二楼指了指:“枯芸在那儿呢。昨儿我们家突然来了几个他的朋友,精贵的很,吃不惯家里没油的野菜,枯芸便带着他们来这儿酒楼里吃好的来了。”   纪眠琴看得好笑,问道:“枯芸带人来吃好吃的,你也能吃上许多,怎么还不高兴呢?”   三傻道:“咱们家里哪儿还有什么钱带他们吃好吃的。这一顿下来,我估计又得几个月吃不上烧鸡了。枯芸先前还答应给我买新衣裳呢,估计这么一吃,我那一整套新衣裳能剩个半截儿裤子就不错了。哼!”   三傻嘴撅得老高,恨不得能把言而无信的枯芸戳个头破血流。   纪眠琴见她这个样子,哭笑不得,心道陶思远还老说自己傻,可眼前的三傻比陶思远更傻。只是三傻更加幸运,小小年纪便遇到了枯芸,一同住在深山老林,整日同虫鸟花草打交道,单纯快乐了许多。   对面酒楼二楼的窗户被打开,枯芸探出头来,叫到:“你再不回来,这菜可就吃完了啊。”   三傻闻言,也顾不得抱怨,扯了扯纪眠琴道:“你跟他打个招呼,证明一下我可没认错人。我得赶紧回去吃饭了。”   纪眠琴顺着三傻的话朝枯芸摆了摆手,枯芸笑了笑,道:“这小傻子倒是对你上心的很。远远见了你的背影,便一眼认出来了。”   约莫是好奇枯芸跟谁说话,他对面处也探出了个脑袋,朝纪眠琴的方向随意望了眼,又对枯芸道:“你可真是越混越出息了,当年为求佳宴一掷千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如今这么一顿饭,你便视若珍宝,还生怕我们给你那小傻子吃光了。”   三傻在这边听得一清二楚,朝说话那人暗暗翻了个白眼,道:“你才小傻子!你全家老小都是小傻子!”   她心里惦记着那桌饭,便没再多做逗留,跟纪眠琴告了别,又赶忙跑进对面酒楼。   纪眠琴脑子里不住的在想着她到底在哪里见过刚刚那个说话的青年,任着她一溜烟儿跑回酒楼,也没对三傻多做挽留。   那青年眉飞入鬓,一双桃花眼水波荡漾,又生了张极薄的嘴唇。他的脸一看便不像是这偏远小镇中该出现的人,可纪眠琴总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却怎么想都想不清楚。      ☆、第十九章   陶母同纪眠琴出门做衣服,陶思远一个男人,也不好跟着她们一起去凑这个热闹,故而留在了家中,满心欢喜的等着纪眠琴给他带新衣裳回来。可这女人一旦逛街买衣裳起来,没个一两个时辰那是绝对不可能愿意回来的。陶思远不明白这个道理,趴在房内桌上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便不耐烦起来,扒着窗子望着院门口,盼望着纪眠琴能早些回来陪他。   纪眠琴不在家中,明悦闲不住,便四处跑着帮忙做活。她来回从陶思远面前走过几回,见他一脸郁闷的趴在窗边上,便笑问道:“大少爷在等少夫人回来?”   陶思远点头:“这都出去大半天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明悦捂嘴笑了笑:“少夫人陪夫人出门不过半个时辰的样子,哪儿能那么快回来。这两日暑气还未消,你还不如回房睡上一觉,估计等您睡醒,少夫人能不能回来都还不一定呢。”   陶思远不满叫道:“娘不是就去买些衣服嘛,怎么还要这么久才能回来?我一个人在家,又没有阿琴陪我,可快把我无聊死了。”   “大少爷到底是个男人家,一点儿都不懂咱们女孩子的心思。甭说做衣服得慢慢挑布料,挑花色,挑样子,麻烦的很,就是简简单单的买些样子都定好了的小首饰,我们女孩子家就能磨蹭半天呢。”明悦解释道,“所以我说,您还不如睡一觉,免得没人陪您,您觉得无聊。”   陶思远还等着纪眠琴给他挑衣服回来呢,心里自然不想睡觉,便想拉着明悦说些闲话打发时间。可还不等他开口,李婶儿便在院门口叫喊起来:“明悦丫头,不是说过来帮我腌菜嘛,怎么等你老半天了不见人影儿呢。”   明悦忙连声答应,转身对着陶思远福了福身子,“我得去帮李婶儿腌菜了,估计得要上大半天呢。您要是有什么事儿吩咐的,就叫声明雪就好。”说罢便连忙跟着李婶儿去了厨房。陶思远趴在窗边四处望了望,越发觉得无聊,张嘴打了个呵欠,想了想,觉得明悦说的话也有些道理,便转身躺到了床上。   这一觉得睡得长些,最好等到阿琴回来了自个儿再醒!   偌大的院子寂静了片刻,只剩蝉鸣扰眠。   然而不过片刻,院内右侧厢房窗户被悄悄掀开一条缝,明雪趴在窗沿处朝院子里左右细细望了一番,确认明悦不在院内,这才赶忙关紧了窗户。随即房内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房门才被打开,明雪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慌忙跑出房间,拴上了院子大门,又三两步跑进了陶思远的房内。   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明雪朝里间看了看,见陶思远正躺在床上纹丝不动。明雪仍有些不放心,低声叫道:“大少爷?大少爷?您睡了吗?”   陶思远闻声翻了个身,吓得明雪一哆嗦,以为陶思远就此便要醒来。可陶思远翻了个身子后便再无动作,明雪屏气仔细听着,只听得他呼吸绵长平稳,分明是睡熟了的样子。她得意一笑,走至窗边将窗户关牢,又站在床边,隔着床幔默默的盯着熟睡的陶思远良久,这才咬咬嘴唇,解开身上的披风,轻手轻脚掀开床幔,爬到床内侧,小心翼翼的躺在陶思远身边,又盯着他的脸看了良久,这才满是不甘的闭起了眼睛。   罢了罢了!傻子还好糊弄些!   暑气绵绵,她躺在陶思远身边,不过片刻功夫,眼皮子也越来越沉,逐渐合拢。   然而还不等明雪闭眼满一炷香的功夫,院门便被狠狠的拍响,期间还夹杂着明悦的喊声:“开门呐!开门呐!这大白天的,锁什么院门。我可没带钥匙,快来个人给我开门呐。”   明雪睡得并不熟,明悦拍院门的声音一响,她便被惊醒,下意识的看了眼陶思远,见他眼睛还好好儿的闭着,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院门处又响起明悦的叫声。明雪恨恨的咬了咬嘴唇,正欲悄悄起身去给明悦开了院门再打发她走时,身边的陶思远却猛地睁开了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明雪身子一僵,半天不知作何反应。陶思远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句:“你怎么好端端的跑到我房里来了?还睡在这床上?阿琴不喜欢别人睡她的床的。”   院外明悦似乎听到了些许动静,又叫了起来:“大少爷,大少爷你睡了吗?没睡的话帮我开个门儿,我衣裳都湿透了,得赶紧换了去给李婶儿帮忙呢。”   陶思远忙高声答应道:“你等等,我马上就来。”又转过头看向明雪,“你先下床,我等会儿再给你好好说说规矩。”   说罢,他便不顾明雪的反应,连忙下了床跑去帮明悦开院门。明雪一人留在房内,浑身僵硬,暗自咬了咬牙,趁陶思远出了房门的功夫,低头便要朝自个儿房内跑去。   只要不被明悦那丫头看到就行!至于大少爷,左右都是个傻子,自己到时候再想办法糊弄过去就行。   谁知还未跑进房门,便被刚刚进了院门的明悦眼尖看到。虽然只是匆匆一眼,明悦却依旧将她身上的衣裳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明悦只觉得气血上涌,连自己身上湿透了的衣裳都没了心思再管,拉着陶思远便进了明雪房内。   “你穿成这个鬼样子,从大少爷房里跑出来,是想做些什么?”   明雪进房进的急,连房门都忘了拴上。她平日里的衣裳刚找好还未来得及换,明悦便推开房门,质问道。   她措手不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得硬着头皮反问明悦道:“你怎么这么莽撞便推门进来了,还拉着大少爷一齐。我这儿正换衣裳呢。”   明悦却懒得理她的强词夺理,板着脸又问了一遍:“你穿成这个样子,去大少爷房里做什么?”   陶思远也接话道:“就是就是,我睡得好好儿的,你突然跑到我房里去,还睡在阿琴的床上。幸好阿琴不在家中,若是被她看见你睡了她的床,她铁定要生气的。”   还不等明雪辩解,明悦却惊讶问道:“她还做了这般无耻的事情?”   陶思远点点头:“是呀。我睡得好好儿的,结果你一顿叫喊,我就醒了。谁知道我一醒,就看见她躺在我旁边了。”   若说明悦先前只是在猜测明雪所欲为何,此刻便已经是完全确定她心里打得什么腌臜主意了。她冷笑一声,道:“罢了罢了。夫人和少夫人约摸下午便回来了,到时候请她们定夺就好。”   她又对陶思远道:“大少爷,你先去别的地方歇着,先不要回您的房内了。我等会儿便去把门儿锁上。”她将陶思远推出房门,又对着明雪道:“你先换身正常衣服,你身上这套,我先替你保管着。”   明雪脸白了又白,见明悦神色坚定,不由得哀求道:“好明悦,你就放了我这回吧。我往后再也不敢了。我这次也只是一时糊涂,才做了这样的蠢事,现在已经快要后悔死了。你帮帮我,不要把这事告诉夫人她们,我往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明悦冷笑:“你有脸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可没脸帮你瞒着。你也不用再求我了,还是干净把衣服换了,等着下午夫人她们回来的再定夺吧。夫人与少夫人都是心善的,约摸也不会太为难你。”   明雪见示弱不成,恼羞成怒,骂道:“不过都是给人当奴婢的,你这个时候又在我面前摆什么清高的架子?我就不信了,你就一丁点儿歪心思都没有?我从小便伺候大少爷,伺候了这么些年,凭什么到头来让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纪眠琴成了我的主子?她整日在我面前颐指气使的,我却只能听之任之,凭什么?”   明悦见她丝毫不知悔改,心里不由得发笑,“你自个儿心术不正,看谁都是跟你一个德行。少夫人和大少爷的亲事,是夫人一手操办的,你有什么不服的?夫人又未曾许诺过你,让你成为这陶府的少夫人,你自个儿不安守本分,反倒怪起别人来。你这脑子,我可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跟你日日相对了这么久,也没见你脑子被门缝儿夹过呀。”   她语气里满是嘲讽,明雪听了更是气愤,正欲回嘴破口大骂,明悦却催到:“你若是不想到时候就穿着这身儿衣裳去夫人面前辩解,就赶紧给我把衣裳换了。你自个儿看看,你穿这身儿衣裳算什么东西?衣不蔽体,还有没有个正经姑娘家的模样了?”   明雪低头看了看自个儿身上的衣裳,也深知这衣裳实在是不能穿出去见人,只得顺着明悦的话,三两下换回了平常穿的衣裳。   明悦伸手,道:“把那衣裳给我。”   明雪这才恨恨的将那团纱一般的衣裳掷到明悦怀里,一个翻身躺回了床上,背对着明悦,不再出声。   明悦收好了衣裳,出了房门,又将陶思远的房门锁得牢牢地,这才去找到陶思远,陪着他一同等着陶母等人回府。   明雪独自一人睡在房内,满心不甘。   不论自己今日后果如何,她都不能让纪眠琴往后的日子好过。   ☆、第二十章   谁知这一等,便等到了日头西落。眼见天都快黑了下来,陶母这才心满意足的同纪眠琴笑吟吟的回了家。陶父已经在厅内等了许久,脸色是鲜有的沉重。陶母见状,打趣道:“怎么这么个脸色?莫不是等得饿极了?”   陶父叹了口气,“你回来就好。让明悦丫头把事儿再给你说一遍,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还真不晓得这事儿该怎么着。”   陶母敛了面上笑意,端坐在陶父身边,对候在一边的明悦道:“说罢,怎么回事儿?”   纪眠琴瞅了瞅明悦的脸色,又看了看陶母的架势,立马垂着头,小碎步移到一旁,小心翼翼的坐在陶思远身边的椅子上,一口气都匀成几次呼出来。   明悦上前一步,将午间明雪心怀不轨,趁陶思远熟睡之际偷溜至陶思远房内之事原原本本的又说了一遍。陶母越听脸色越沉,到最后简直都要顺着下巴滴出水来。   直等到明悦说完,陶母出声道:“把明雪叫过来,我得听听她是怎么个说法。”   明悦低头应了一声,快步退出厅内。不一会儿的功夫,明悦手中拿着一团纱又进了厅内,身后跟着一脸泫然欲泣的明雪。   一见明雪,陶母便狠狠朝身边的桌上拍了一下,吓得明雪身子一抖。陶母冷声问道:“今日之事,你又有什么说法?”   明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明悦所言属实,我没什么可以辩解的。”   陶母闻言大怒:“好你个不知羞耻的丫头!我与少夫人不过出门半日,你便做出这般不知羞耻的事情。那若是以后我出趟远门,你岂不是要把这整个儿陶家闹得天翻地覆?”   明雪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夫人,明雪在府里服侍您多年,若明雪真是个不知羞耻的人,您又如何到现在才知晓?明雪今日所作所为,全然是因为情不自禁四字而已。我服侍大少爷这么多年,日夜朝暮相处,早已情根深种。今日之事,明雪固然有错,可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明雪真心喜欢大少爷,一时之间被这感情冲昏了头脑,才做出了这般令明雪自己都羞耻的事情啊!”   纪眠琴在一旁听得简直恨不得给明雪胡诌的本事鼓掌叫好。她在陶家住了都快有小半年的功夫了,却从未在明雪眼中看到过一丝一毫她对陶思远的情意,反倒是许多次看到了她眼中的算计和对陶思远的嫌弃。   好在陶母并未被明雪的说辞说动,面色依旧严厉,道:“不论你事出何因,你做出这般不知羞的事情,必然是要受罚的。我......”   陶母话还未说完,明雪便扑倒在地,一阵哀嚎:“还请夫人能体谅明雪一片真心,请夫人给明雪一个常伴大少爷左右的机会。”她磨蹭着上前几步,跪倒在陶母脚边,“求求夫人了,明雪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跟在大少爷身边,此生足矣。”   她哭声哀戚,陶母下意识的望向陶思远,陶思远见状,连连摆手:“我不要我不要。我有阿琴便够了,再多一个你,又是个什么名堂。”   明雪望向陶思远:“奴婢甘愿为妾,但求留在大少爷身边。”   陶思远的手摆得更加欢实:“那可更要不得了。爹说了,咱们陶家小门小户,不学那些个大户人家三妻四妾,闹得家宅不宁的。我有了阿琴做正妻就够了,可不能再要一个妾了。”   陶父赞赏的看了眼陶思远:好小子!会说话!   明雪还欲再哭喊,陶母却抬手制住她的动作,望向纪眠琴:“她原是伺候思远的人,也该归你管制着。今日出了这般的事情,你且说说,你心中如何打算?”   纪眠琴看了眼依旧趴在陶母脚边的明雪,斟酌片刻,道:“把她找个别的地方安置了吧。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万万不能把她再留在家中了,不然往后只会有更大的麻烦。”   明雪闻言,连忙抬头看向纪眠琴,哀求道:“求少夫人成全我与大少爷的一片情意吧。少夫人放心,明雪往后一定把少夫人当成亲姐姐一般服侍,绝不会再有别的心思。少夫人让我站着,我绝不会坐下片刻。求求少夫人了。”   “况且,”明雪状似害羞道,“我的身子都已经被大少爷看了,明雪一个女儿家的清白已经交给大少爷了,若是少夫人不愿成全,那明雪只有以死明志了。”说到最后,明雪甚至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纪眠琴心里不由得发笑。明雪这样一心想靠爬床来获得荣华富贵的丫鬟,她不晓得见过多少个。只是这般直白的以死来威胁主子的,她明雪还真是头一个。   她冷笑一声,道:“夫君先前已经说过,他是万万不会纳妾的,以免家宅不宁。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违背自个儿夫君的意思。你若是执意于自身清白,那我可是束手无策了,只能随着你去了。”   明雪闻言,脸色白了又白,怒道:“你就这般狠心,眼见着我去死,都不肯成全我和大少爷?”   纪眠琴满脸嘲讽:“成全你和大少爷?不如说是成全你满心的荣华富贵?我夫君刚刚可是明明确确说了,不肯纳你为妾,又何来成全你二人之说?你心怀不轨,趁着院内无人,夫君熟睡之时,衣衫不整的偷溜至我房内,分明是抱着生米煮成熟饭的打算,威逼我夫君纳你为妾,是不是?”   明雪反驳道:“不是,不是!我真心倾慕大少爷,情不自禁罢了。”   纪眠琴反问:“好一个情不自禁!你若是真的情不自禁,为何不对夫君直言你腹中情意,反倒是趁着他熟睡之时,做出将清白赖在他身上的事情?今日若不是明悦凑巧将衣裳打湿回房换衣裳,撞破了你的打算,恐怕你如今应该坐在这儿哭声哀泣,逼着夫君为你的清白负责吧!”   明雪被她戳破所有心思,脸涨得通红,大喊道:“你血口喷人!”   纪眠琴冷笑:“我是否血口喷人,你心里最是清楚。罢了罢了,我也懒得跟你再辩解下去。”她转身看向陶母,“娘问我作何打算,这边是儿媳的打算。尽早把她安置出去,切莫再留在家中任她兴风作浪了。今日是明悦凑巧,撞破了她的计策。往后可就没今日这般凑巧了。”   还不等陶母开口,明雪便冲着纪眠琴喊道:“少夫人,您又何苦苦苦相逼?明雪不过是凑巧撞破了您和蒋公子之间的事情,您便非得把明雪逼走,才能安心吗?”   纪眠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苦苦相逼?今日之事,我可有逼过你什么?”   明雪此刻却不再理会纪眠琴的反问,只是做出一副另有隐情的样子望着陶母。陶母心生疑惑,直截了当问道:“你要说什么便说罢,不必做出这幅模样来给我看。”   明雪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抽抽噎噎道:“我今日做出这般糊涂事,一则是因为对大少爷情难自禁,二则也是因为不满少夫人明明已经是有夫之妇了,却依旧和蒋余正蒋公子互相勾搭,置大少爷于不顾。我心里不平,便一时糊涂,做了这般错事。”   纪眠琴坐在一旁,闻言不自觉的朝身边的陶思远看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未如明雪所言,与蒋余正勾搭。陶思远朝她咧嘴一笑,又将自个儿的手覆在纪眠琴的手上,轻轻捏了捏。   此刻陶母面色阴沉,却依旧不搭明雪腔,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茶碗盖儿,一下一下,清脆无比。   明雪咬咬牙,伸手朝袖中掏出了一封信递到了陶母面前:“这是前些日子,蒋公子托我交给少夫人的信。我当时便觉得,这蒋公子一个外男,怎么会跟少夫人有什么来往,便多留了个心眼儿,没敢把信交给少夫人。夫人您可以拆开看看,那里面写的定是少夫人与蒋公子来往的事情。”   陶母接过信封,拆开来大略扫了几眼,便又将信件折了起来,一个字也不曾言语。纪眠琴在一旁看得心焦,一心想要知道这信里究竟说了些什么,却又不敢表露出丝毫想知道的样子来。   明雪原以为陶母看了信后定会大发雷霆,却不想陶母只是只字不语,一时间慌了神,问道:“夫人,那信中......”   陶母斜斜看了她一眼,“且不论这信中说了些什么,但是这信是不是真的,你都难得说个明白。若是有心陷害,你随意花个几枚铜钱,这样的信,那巷口处摆摊代笔的落魄书生,不晓得能给你写出多少来。”   明雪脸色一白。那日她跟明悦出门买菜回来,正巧撞上蒋余正。蒋余正托明悦带信给纪眠琴却被回绝,她当时心里便觉得不对劲儿,便琢磨着把蒋余正手中的信给哄骗过来。倘若纪眠琴真的跟蒋余正之间不明不白,她好歹也算是握了个把柄。谁知那蒋余正看起来迂腐呆蠢,行事倒是蛮谨慎,任她怎么保证,蒋余正死活不肯把那信交给她。   她索信无果,一时间也就把这事儿放到了一边。谁知那晚陶广远生辰,她正巧有些发热,便吹了灯窝在房内休息,刚好听到了蒋余正一番苦诉衷肠,还听到了陶广远斥责纪眠琴的话语。她心中一喜,第二日便去了巷口,花了几枚铜钱,让那整日醉酒的落魄书生写了封情意绵绵的信,打算冒充成蒋余正写给纪眠琴的信。   她原本想着趁今日大伙儿都不在,自个儿偷偷将生米煮成熟饭。事后若是陶母怜惜自己,抬了自己为妾,她以后便可以拿着这封信来威胁纪眠琴,让她俯首帖耳。若是陶母不愿抬她为妾,她亦可以用此信来威胁纪眠琴,让她出面求情,纳自己为妾。正妻都出言相求了,哪怕陶母再不愿意,也应该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可如今生米还未下锅便被明悦这丫头扑熄了火,她所求不成,也不能让纪眠琴好过,便拿了这封信出来,企图能让陶母暂且将视线转到纪眠琴红杏出墙上一事来。只是万万不曾想到,陶母却不肯相信这封信的真假。   她想了想,又道:“少夫人与蒋公子之间的事情,二少爷也是知晓的。夫人若是信不过明雪手中的信,大可以再去问问二少爷。二少爷是大少爷的亲弟弟,肯定不会骗您的。”   陶母沉默,望了眼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陶父,眼中满是商量的意思。   空气逐渐凝固一团,压在厅内所有人头上。纪眠琴心里逐渐忐忑不安。以陶广远的态度来看,若真是将他叫回来作证,她的下场,只怕是比明雪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陶思远察觉出她心中的不安,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小声道:“你莫怕!我在呢。”   纪眠琴勉强笑了笑,又转头盯着陶母,等着她的决定。厅内一时间鸦雀无声,连众人的呼吸声都被压得低不可闻。   “怎么这么晚了,还这般热闹?”   ☆、第二十一章   陶广远进得厅内,随意将手中拿着的书本塞给候在一旁的明悦,道:“先给我放到我房里去。这可是好难得才弄到的诗集,可别给我弄坏了。”   明悦不敢私自动弹,望了眼陶母。陶母脸色总算缓和了些,对着明悦道:“你先去吧,顺便给李婶儿说一声,让她多烧些热水。”明悦这才应了声,低着头出了门。   陶广远望了眼依旧趴在地上的明雪,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么大晚上了,不吃饭弄这些做什么?”   陶母并未搭理他的问话,反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不是还没到休息的日子吗?”   陶广远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道:“夫子今日中午突然重病,书院中没人给我们讲课,夫子便打发我们先各自回家住几日。过两日等夫子病好了,我们再去书院也不迟。回来的路上马车车轮突然坏了,我跟长秋捣鼓了半天,这才勉强回了镇上。忙活了大半天,我这五脏庙都快饿成一团了。李婶儿呢?让她赶紧把饭端上来呀。”   “先不忙着吃饭,我有些事情要问你,你不管其他,只管如实作答就好。”望了眼一言不发的纪眠琴,陶母最终还是决定向陶广远求证。这件事情关乎到整个陶家的名声,她不可能听信明雪一面之词便认定纪眠琴不忠于陶思远,但也不会笃定纪眠琴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纪眠琴心跳的更加快了。以陶广远对自个儿的态度来看,他不夸大其词,帮着明雪把自个儿推进更深的坑里就算是好的了。陶母如今让他来证明明雪言辞的真伪,纪眠琴这回怕真是大难临头了。   她的手冰凉,一旁的陶思远感觉到,突然拉着纪眠琴便要往外走,陶母叫住他:“站住!你这是做什么?”   陶思远回头朝陶母望去,一脸严肃:“我带阿琴回房去睡觉。我才懒得听广远说些什么,反正明雪刚刚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的。你们不信阿琴,要听便听就是。”   陶母耐着性子解释道:“并非我们不信阿琴。只是这件事情不是什么寻常小事,关乎你同阿琴的名声,咱们小心一些,多听一些也是应该的。再说了,广远是你弟弟,他总不会有什么坏心的,总归是为了你好的。”   陶思远却执意要回房,扭过头不再看着陶母:“反正我不愿意听。阿琴跟我成亲之后,一直都好好儿的,凭什么明雪只是随口说两句话,你们就要跟县太爷审犯人般来找人作证?”   陶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是好。她也知道这番求证下来,多少都会对纪眠琴跟陶思远之间造成隔阂。可若是不求证于陶广远,万一纪眠琴真的和蒋余正之间有来往,那到时候,只会让整个陶家蒙羞。   纪眠琴望了眼欲言又止的陶母,默默叹了口气,挣了挣被陶思远攥得紧紧的手,柔声道:“咱们先听听吧,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了,不着急的。”陶母如今的态度已然摆在纪眠琴面前,若是她今日随着陶思远走了,陶母也不会放过这件事情,肯定会继续追问陶广远。到那时,她可就任由陶广远一张嘴定生死了,倒不如她等在一旁,先听听陶广远如何说,自个儿再随机应变。   陶思远却纹丝未动。纪眠琴无奈,又使了更大的力气将陶思远拉回椅子旁,安抚道:“就一会儿的功夫,不耽误你睡觉的。你若是现在就走,那我可不再理你了。”   陶母也附和道:“你看阿琴都愿意听听广远怎么说,你又何苦闹这个脾气?咱们今天把阿琴的清白给证明了,你们往后也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陶思远却不搭理陶母,只是鼻子里哼哼了一声,愤愤然顺着纪眠琴的力气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还不忘斜眼瞟了眼站在对面的陶广远,威胁意味明显至极。   趁着陶母和陶思远僵持的时候,陶广远已经溜到陶父身边,听他三言两语将今日的事情讲了个大概。   见陶思远总算是安静下来,陶广远也不等陶母说话,走到明雪面前蹲下,一脸嘲讽道:“你可真是费劲心机了啊!去年不是还说仰慕于我,要陪着我过红袖添香,素手磨墨的日子吗?怎么今日就变成了对我哥哥情不自禁了?还顺带挑拨一下嫂嫂与我哥哥之间的关系。我陶家众人何德何能,竟然能有你这样儿的丫鬟来伺候。”   他这话一出,惊得陶父刚刚含进嘴里的一口茶水悉数吐回了茶杯中,陶母也更加怒不可遏:“你这话可当真?”   陶广远起身坐回椅子,道:“儿子可犯不着说谎来哄骗您。”   陶母看向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明雪,厉声道:“你把头抬起来,告诉我,刚刚二少爷所说的,可有半句假话?”   明雪依旧低着头,半天没有一声言语。   陶母一拍桌子,手腕上的镯子脆生生的撞上了桌角,声音清脆,明雪身子一抖,头埋得更低。若说之前明雪爬陶思远的床让陶母生气,觉得她不知羞耻之外,如今听陶广远说明雪还曾想着来勾搭他,陶母便瞬间觉得这人心怀不轨了。   她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愚笨,家中没法儿指望他,只望他能平安度日即可。小儿子倒是从小聪明,她自然是将所有的希望放在小儿子身上,望他能读书成器,因此她连小儿子贴身伺候的人都是找的忠厚老实的小伙子,就是怕他年少经不住诱惑,女色误人。   她已经尽量在防,却没想到明雪早就动了歪心思。   见她这幅模样,陶母也知道不用再多问,冷声道:“罢了罢了,你这个样子,我再问下去也是无趣。你自个儿回房把东西收拾好了,回家去找你老子娘吧。我陶家庙小,供不下你这比天还高的心思。”   明雪依旧趴在地上,声音凄切:“夫人,夫人我再也不敢了,求夫人绕过明雪这一回吧。明雪往后一定好好儿服侍大少爷和少夫人,再也不会生别的心思了。求求夫人了,夫人就绕我这一回吧。我这么回去,一定会被我爹打死的,求求夫人了,就饶过奴婢吧。”   她一下接一下的磕着头,直把地面磕得“砰砰”作响。   “你也不用再求我了,”陶母冷声道,“单单一个不知羞耻已经不足以形容你所作所为,你这样儿的人,我陶家实在不敢留下。为人奴婢,不安守本分,包藏祸心,事发后不仅不反省,反倒试图陷害少夫人。你可真是!”   陶母懒得再听明雪哭求,起身便朝外走去,陶父紧跟其后。见陶母走远,陶广远立马没了正形儿,斜斜靠在椅上,似笑非笑的盯着纪眠琴,笑道:“嫂嫂这下可总算活过来了。”   纪眠琴一口气没舒完,被他这么一说,一时间憋在嗓子中不上不下。她学着陶广远似笑非笑的回了句:“多谢小叔关心了。”   陶广远收了嘴边笑意,正色道:“你心里清楚,若非哥哥一心护你,我也不会帮你。”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对着陶思远笑,“哥哥,我先回去睡觉,明儿早上再来找你。”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陶思远扯了扯纪眠琴:“咱们也回去吧,这么晚了,再不睡觉天都快亮了。”   纪眠琴点头,任他牵着自己朝自个儿院子走去。   晚风已经带了几分秋日寒意。一阵风吹过,纪眠琴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一旁的陶思远立马换到走廊外边,得意笑道:“我走外边儿,帮你挡风。”   廊外无月,他的脸在黑暗中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可纪眠琴的脑子里却一下子便出现了他笑得傻里傻气的样子。   “明雪说的话,你...”   还未等纪眠琴问完,陶思远便猛地摇起头来:“不信不信,一个字都不信。阿琴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纪眠琴失笑,心里却酸涩起来。她突然为陶思远感到不值。他这般全心全意的信着自己的妻子,原先的纪眠琴又怎么忍心去辜负他,做出与人私奔这样的丑事?   “倘若,”纪眠琴艰难开口,“倘若明雪说的事情,其中有些是真的呢?如果我真的和蒋余正有来往,你当如何?”   话音一落,身旁的陶思远便安静下来,连脚步都不自觉的停住。纪眠琴也静静站在陶思远身边,等待着陶思远的回答。   “我,我不知道。”良久,陶思远才闷闷回答道,“可能,我可能会等你回来找我吧。就像小时候那样,哪怕你跟表哥跑得再快,可最后总会回过头来找我的。我那个时候每次跟不上你,就会在你身后慢慢走着,你每次,都会回来找我的。”   纪眠琴想起小时候一言不发跟在自己身后的陶思远,心里更加酸涩,有心想要说些话让陶思远开心些,临到嘴边了却变成了一句打趣:“那是我小时候了,我如今都变成纪眠琴了,你还这么信我会回来找你啊。”   黑暗中,陶思远的眼睛却亮的出奇。他说:“可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小时候那个素默妹妹。”   ☆、第二十二章   外面天色勉强能看清路时,明华便差人将收拾好包袱的明雪送出了陶府,片刻都没有耽误。她临走时哭哭啼啼的,满嘴忏悔,明华却毫不动容。纪眠琴被她的响动吵醒,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等到明雪彻底出了院门,院子里彻底清静下来,她才又闭着眼迷迷糊糊的睡着。   等她再一回醒来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日头正盛了。陶思远正笑眯眯的坐在外间桌边,见她坐了起来,便道:“赶紧洗漱了过来吃些早饭,娘说等会儿有稀客要来。”   纪眠琴心里暗自懊恼自个儿一不小心睡过了头,连早饭都错过,语气便有些恼意:“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我早上醒了,见你睡得正香,想着你昨儿晚上估计没怎么睡好,就没叫你。娘也没出言责怪你,没事儿。”陶思远笑眯眯的解释道。   纪眠琴在心底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就是出言责怪,你也不见得能听出来。   安安静静吃过早饭,纪眠琴便匆忙去找了陶母。陶思远先前说有稀客要来,她自然得去陶母那边看看,且不论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去做,她身为陶家儿媳,主动去瞧瞧也是没什么坏处的。   毕竟昨晚才侥幸逃过一劫,她到现在心里还有的惶惶的。趁陶母还没反应过来陶广远昨儿晚上把正事儿扯到了一边,她趁机多在陶母面前卖卖乖,讨讨喜也是可行的。   叹了口气,纪眠琴心道:我这命苦的哟!跟千年的黄连一样!   一路伤春悲秋的到了陶母院子内,见陶母换了身衣裳,正准备去正厅。见纪眠琴进来,陶母面色略有些不自然,随即又向往日一样笑得慈眉善目。纪眠琴知道她是尴尬昨晚执意求证的事情,遂不等她说话,先开口道:“儿媳今儿不小心就睡过了,还请娘不要怪罪。”   见她面色如常,对昨晚之事毫无芥蒂,陶母悄悄松了口气,道:“莫说你们年轻人贪睡,就是我跟你爹,今早也醒的有些晚。昨儿闹腾到大半宿才睡下,今早起的迟些也是正常,没什么好怪罪的。咱们一家人,不说这么生分的话。”   纪眠琴点点头,顺势走到她身边,跟着她一同又朝正厅方向走去。陶母因着还有些在意昨晚之事,言辞间对纪眠琴十分温和。纪眠琴倒是觉得无所谓,一则是因为陶母是陶思远生母,事事先为陶思远着想也是人之常情。为人父母的,哪有遇到事情了先考虑别人而忽略自己的孩子。二则也是因为先前的纪眠琴确实是与蒋余正之间有来往,虽然如今这幅壳子里的人换成了她,可这壳子先前做的事情,是怎么也抹杀不掉的。   “对了,思远呢?我不是跟他说了有稀客吗?他怎么不跟你一同过来?”端坐在椅子上,陶母问道。   “他去广远的院子里了,说是广远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还有些想念广远,就去找广远说说话。”纪眠琴道。   陶母一笑,“什么说说话,他呀,是惦记着广远书院里那些个趣事儿呢。他虽然念不成书,但是对书院里头的事情还是蛮上心的。”   纪眠琴心中一动,问道:“夫君怎么没去过书院?平日里看他记性挺好的。”   陶母叹了口气:“我也想过让他去书院读书,不说考取功名什么的,就是多识几个字,平常过日子也方便许多。只是也不知道他这个孩子怎么了,读不进去书,再简单的字,教他多少遍他都不会写,慢慢的,我们也就歇了让他读书识字的心思。”   “他这个样子,我们也就指望他能跟你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用他担心。”   明华快步走进正厅,道:“表少爷来了。”   纪眠琴心里下意识的一颤。自从那日匆匆离开谢家之后,她便鲜少主动想起谢修竹了,为的便是能早早忘了她与谢修竹的过往,一心一意的陪在陶思远身边过日子。她原以为这么几个月过去,自己应该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如今猛地听到谢修竹的消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开始颤动。   陶母闻言立马起身,道:“有稀客要来,咱们去门口接接。”她一脸喜色,眼角笑纹明显。   纪眠琴心里有些好奇。谢修竹经常来白河镇,怎么算得上稀客?却又不好开口询问,只得压下疑惑,跟在陶母身后。   等纪眠琴迎面碰上谢修竹小心翼翼的扶着的姜素默时,她瞬间便明白陶母口中的稀客是姜素默而非谢修竹了。   面前的姜素默肚子已经明显的挺了起来,走路便略显得有些笨拙。可她却依旧是笑意盈盈,面色红润。谢修竹紧跟在她身边,眼睛片刻不离的盯着她,生怕她有个闪失。   姜素默叫了声姨母,正欲弯身子行礼,陶母忙不迭的伸手拦住了她的举动,道:“你如今身子不方便,还行个什么礼。外头太阳大得很,可别晒坏了,赶紧进屋来。”又转过头训斥谢修竹,“你也是。素默年纪小,不懂事,你个当大夫的,也由着她挺着大肚子,顶着大太阳过来,也不晓得打个伞遮一遮?”   姜素默笑道:“姨母,不过从大门到这里几步路而已,不用这般麻烦的。再说了,这都快入秋了,日头也不大的。”   纪眠琴放慢脚步,落在几人身后,眼睛时不时的便飘在了谢修竹的背影上。她委实不愿意看到谢修竹和姜素默两人之间的柔情似水,他任何一句关心姜素默的话语,都让她不自觉的想起以往的恩爱缠绵,然后心如刀割。   早知道今日来的是他俩,还不如窝在自个儿院子里多睡一会儿呢。纪眠琴悄悄的叹了口气,低着头跟在几人身后,不远不近。   一进正厅,刚一落座,明华便和明悦将茶水和点心端了上来,悉数摆在姜素默手边。陶母低声吩咐着明华,让她去把陶思远陶广远叫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陶思远便和陶广远一齐进了正厅,同谢修竹夫妻二人打了招呼,便各自落座。   陶母望了望姜素默,感叹道:“多少年没见素默了。我记得那时候素默还是个小丫头,这如今一转眼,素默都成了个大姑娘嫁人生子了。哎,我跟你姨丈啊,就成了老东西了。”   姜素默笑道:“姨母瞎说些什么呢。姨母和姨丈还年轻着呢,怎么就老了。”   “老啦老啦,你们都由这么点儿高的小孩子长成了大人了,我自然也就老了。”陶母又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陶思远,打趣道:“我记得当时,思远跟谁都合不来,就喜欢整日跟在你和修竹身后玩儿闹,怎么今日见了,连话也不说了。”   陶思远朝姜素默看了一眼,又偏过头看着纪眠琴,凑到她耳边悄声问道:“要不咱们先回房?”   纪眠琴微微摆头。她跟着陶母一同迎客,客人不过刚刚落座她便要回房,实在是说不过去。   陶思远并没有接着陶母的话对姜素默寒暄两句,一时间正厅内气氛有些尴尬。陶母嗔道:“这孩子,越发不爱说话了。”   姜素默笑着圆场:“我与陶家哥哥也是许多年不见了,一时间有些生疏也是应该的。”   见陶思远并没什么说话的兴致,陶母便不再把话题朝他身上引,将注意力放在了姜素默的肚子上,细细的询问着姜素默腹中胎儿的情况,又叮嘱着姜素默平日里应该注意些什么,俨然一副慈母模样。   闲聊间,明华进了正厅,说是饭菜已经在偏厅摆好,众人便移步去了偏厅。   席间,陶母一脸艳羡的对着谢修竹道:“等素默生了,你们家可就热闹了。你母亲也有得忙活了,含饴弄孙,日子铁定快活的很。”   谢修竹打趣道:“姨母莫心急,如今表弟已经成亲,您抱孙子的日子也不远了。再说了,您还有广远弟弟,等他再过几年娶妻生子后,您呐,抱孙子都抱不过来呢。”   “哎,那还是得等啊,”陶母意有所指的望了眼纪眠琴,“也不晓得还要等多久。”   纪眠琴闻言只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心里暗自庆幸:幸好陶母还不晓得她如今都还和陶思远分床而睡,若是知道了,也不晓得陶母会不会为了抱上孙子而手撕了她。   她如今心里还留着谢修竹的身影,怎么都没法儿跟陶思远同床共枕的。若是心里揣着谢修竹,转过身又和陶思远耳鬓厮磨,这对两人都不是件公平的事情。   得不到纪眠琴的回应,陶母又将话头放在了姜素默的肚子上,跟谢修竹两人说得眉飞色舞。正是说在兴头上时,却听得姜素默一声惨叫,随即便是筷子落地的声影。   纪眠琴抬头望去,姜素默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她双手捂在太阳穴两旁,额头已经有了细微的汗珠冒出来,嘴里不停的低声□□。坐在她身边的谢修竹也吓得面无人色,连声问道:“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一时间偏厅内再没旁人说话,都屏着呼吸等着姜素默的反应。姜素默低声□□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回答道:“我头疼的厉害,你快让我躺一会儿吧。”   陶母闻言,立马放下筷子起身:“房间都是准备得好好儿的,修竹,你扶着素默,先回房歇一会儿。估计是刚才日头晒得。”   谢修竹也连忙小心翼翼的将姜素默扶起来,搀着她缓缓的朝偏厅外挪着,嘴里还不停的询问着她的情况如何。纪眠琴等人也没了心思吃饭,遂跟着一起走出偏厅。   走至半路,姜素默痛苦的□□声总算是止住了,只是脸色依旧惨白。慢慢挪到房间,姜素默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床上。谢修竹眉头紧锁,坐在床边替她细细的把着脉。陶母在一旁看着,面色焦急,心里担心着姜素默的情况,却又不敢贸然开口询问,生怕扰了谢修竹的心思。   片刻后,谢修竹松了口气,起身替姜素默改好被子,柔声道:“脉象没什么问题,你先闭眼休息一会儿,我待会儿给你抓些药回来,吃一些就好了。”   他起身要出房门,姜素默却一把揪住他的衣袖,却又一言不发,只盯着他看。   谢修竹以为她心里害怕,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莫怕!你先睡一会儿,我出去开了药方就回来。”   姜素默并未作答,仍旧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默默点了点头,松开衣袖,顺从的闭上了眼睛。她将头偏向床里面,不着痕迹的擦掉了眼角处的湿意。   谢修竹起身出了房门,陶母紧跟其后,问道:“素默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会头疼?”   谢修竹道:“我也不晓得,但是她脉象一切正常,身体上都没什么问题。我先开些安神的药,待会儿让她喝了再看看。”   听闻姜素默身子并没什么大碍,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弱弱的求个收藏.... 嘤嘤嘤不要让我玩单机游戏嘛   ☆、第二十三章   惦记着姜素默的身子,谢修竹急急写好了方子,陶母便差明华上街抓药去了。跟在谢修竹身后,纪眠琴心里总觉得不大舒服,便找了借口先回了房,陶思远也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   她一回房,整个身子便瞬间垮了下来,斜斜的靠在贵妃榻上,盯着窗外的树发呆,也不言语。   她只觉得整个身子从里到外的累。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站在谢修竹面前,看着他跟记忆中毫无二般的呵护以往的自己,她只能一次次的提醒着自己如今是纪眠琴,不再是姜素默,片刻都不敢松懈。她只害怕一个不注意,整个身子便不由自主的扑到谢修竹的怀里,一番袒露心声,然后所有的事情都被摊开在阳光下。   陶思远跟着她进了房内,见她一脸倦意的靠在榻上静静发呆,也不知该不该上前同她说些话,让她高兴起来。一番踌躇,他最终还是静静坐在外间桌边,时不时的抬眼看一眼纪眠琴。   他心里清楚,纪眠琴此时此刻的不舒服,一脸倦意,皆因当下在另一个房间里守着姜素默的谢修竹,与他毫无关系。   这世间有多少人或事是一个循环?纪眠琴留恋着谢修竹,而陶思远却始终执着于纪眠琴。被留恋的永远不知道追逐着的人有多痛苦,而追逐的人,哪怕整个身子被冻得僵硬,可只要眼中的那个人不经意的一丁点儿的温暖,便立刻死灰复燃。   这便是世间情爱。总有人痴痴等待,也总有人受尽宠爱。   此时风已经略带秋意,凉瑟瑟的,不复夏日闷热。眼前不见谢修竹,纪眠琴整个人轻松了许多,于凉风中渐渐阖上了眼。外间的陶思远眼见她逐渐睡熟,轻手轻脚的拿了薄被搭在她身上,又搬了板凳坐在离榻不远处,什么也不做,只是细细的打量着纪眠琴的睡颜。   日子还长,她总有一天会淡忘的。   这厢纪眠琴睡得安稳,那边姜素默却是在睡梦中都是冷汗涔涔。谢修竹坐在一旁,不断地给她擦掉脑门上的汗,却始终擦不干净。他心急如焚,试图出声叫醒被困在梦靥中的姜素默,姜素默却始终没法儿从梦靥中醒来。   此刻的姜素默,眼前尽是火光。她耳边隐约听到谢修竹的喊声,想要回头找他,环顾四周,却发现她早已被火海包围,无路可走。   有数个人影在火海中挣扎,叫声惨烈,隐约间还有烧焦的味道传来。她不自觉的抬脚朝那堆挣扎的人影走去,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越跳越快,似乎火海中有什么不得了的怪兽。她想停下逐渐靠近的脚步,却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手脚再不听她的使唤了。   一步一步的靠近火海中的人影,她的眼皮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心跳的越发的急,急得她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心里清楚的知道,一旦看清火海中的人影,她势必要失去许多东西。可她的脚却没有丝毫停滞,最终穿过火苗,手也不听使唤的伸了出来,搭上了身前女子的肩膀。   那女子周身都被熊熊燃烧的大火覆盖着,可姜素默的手却依旧毫无损伤的搭在了她的肩上。   姜素默心里不住的喊着莫回头,莫回头,可那女子却依旧缓缓的转过身子,看向姜素默。   她周身是火,脸却异常的干净。她转过头,朝姜素默抿嘴一笑,道:“你总算是回来了。”   姜素默惊声尖叫起来!   那张脸,分明是纪眠琴的模样!   “素默醒醒,快醒一醒!”身子被轻轻摇晃,姜素默总算是挣开双眼。谢修竹见她睁眼,总算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扶着姜素默坐了起来,谢修竹又端来一杯温水,递到姜素默嘴边,看着她喝下,这才道:“你梦到了什么?吓得一身是汗,我怎么叫都叫不醒。”   姜素默将杯子递给谢修竹,道:“我想回家。”   “怎么突然好好儿就想起回家了?”谢修竹又到来一杯温水,问道。   姜素默却并未回答谢修竹话,只一味的重复着先前的话:“我想回家,立刻就回家。咱们现在回去,好不好?求你了,咱们回去吧。”   她刚刚从梦靥中醒来,额头上满是汗迹,碎发全黏在脑门处,狼狈尽显。整张脸颜色煞白,神情有些恍惚,嘴微微张着,说话间还一抽一抽的喘着气,分明是吓坏了的样子。   伸手替她顺了顺凌乱的头发,谢修竹点头道:“好好好,你说回去,那咱们就回去,只是咱们得去跟姨母说一声,可能会耽误一会儿,好不好?”   谢修竹答应了回家的事情,又柔声细语的安抚了半晌,姜素默便渐渐平静下来,又躺会了床上。只是这回,她却再也不敢闭眼睛了,生怕一闭上,那张脸便又出现在自己眼前。   谢修竹守了她一会儿,见她没什么大碍,便悄悄出了房门,找到陶母说了归意。陶母心里自然有些舍不得,可姜素默如今怀有身孕,又闹着要回去,她也只得依了姜素默。   想着先前姜素默并没吃什么东西便头疼起来,陶母便让明华去厨房,帮着李婶儿先做一顿便饭,也好让他俩垫垫肚子。回白马镇最少也得两个时辰左右,姜素默如今又是怀有身孕,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回去。   谢修竹害怕麻烦,执意立刻便走。陶母将他一番训斥,他才应了下来,回房帮着姜素默洗漱整理一番,这才牵着有些不情愿的姜素默回到偏厅。   纪眠琴与陶思远陶广远早已得了消息,先一步在偏厅等候着。见姜素默脸色惨白,嘴唇都不复先前的红润,纪眠琴不由得出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姜素默脑子里还不停的闪着先前梦中看到的脸,纪眠琴猛地出声询问,她抬眼一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吓得脚下一崴,差点儿没摔倒在地。纪眠琴见状伸手便要扶她,却惹得她一声尖叫:“别!”   她反应太大,纪眠琴一时间手足无措,伸出半截儿的手停在半空中,尴尬无比。   陶思远坐在纪眠琴身后,伸手扯了扯纪眠琴的衣袖,小声道:“你坐回来,不要理她。”   纪眠琴尴尬的笑了笑,又坐回了陶思远身边。谢修竹轻声安抚了姜素默几句,这才对纪眠琴道:“弟媳莫怪,她今天中午梦魇,受了惊吓,怕是还没缓过来。”   正巧明华同李婶儿将饭菜端了进来,陶母也跟在后面进了偏厅,招呼着众人坐下吃饭。席间姜素默鲜少动筷子,只一味的盯着桌面发呆,陶母给她夹了菜也不见她动,还是谢修竹碰了碰她,看着她勉强吃了些东西。   纪眠琴只觉得这顿饭吃得异常的难受。且不论谢修竹的存在总让她如坐针毡,单单是一听到她的动静,姜素默便猛地抬头看她一眼,随即又惶惶的低下头继续发呆的样子,就让她有些难以下咽了。   奶奶的!筷子碰到盘沿上的声音都能让她猛地一抬头,这让人怎么再好意思夹菜!!!   而且一副看到自己就像是看到鬼的样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啊喂!!!   一顿饭吃到最后,纪眠琴基本上只敢小心翼翼的夹着自己碗中的饭粒往嘴里送,根本不敢朝盘子里伸筷子,就怕一个不小心,又惊得姜素默用一种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再看向她!   这都是什么命哟!纪眠琴只觉得欲哭无泪。   好容易吃了个差不多,稍坐着歇息了一会儿,眼见姜素默面色越来越差,谢修竹便不敢再多做耽误,出言辞别。陶母也未强做挽留,让明华先行一步把马车叫至门口,自个儿则陪着谢修竹,照看着姜素默小心翼翼的朝门外走着。   借着谢修竹的力气,姜素默慢慢的爬上了马车。时辰已经不早了,加之行车时候还得顾忌着姜素默的身子,车夫便不敢耽误,打响马鞭便朝巷子外面走去。   靠在车壁上,姜素默轻轻把车帘掀开一条缝朝外望去,眼见陶府逐渐被甩在后面,朱红色大门变成一个小方块儿,她才松了一口气。   这个地方,曾是她一辈子噩梦的开始,如今她有机会远离,自然不会再让自己陷身于此。   “你好些了吗?路上有些颠簸,你若是不舒服,可不能忍着。”她脸色还未恢复过来,谢修竹心里依旧担心的很,便出言问道。   姜素默这才放下车帘看向正为自己把脉的谢修竹,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   他还是最初记忆中的模样。面容温润如玉,身量修长如竹,连说话的声音都像是深山中清水流过一般。那个傻子,根本不能跟他同日而语之,她自然不愿意留在傻子身边。   好在老天对她不薄。且不论之前受过多少磨难与委屈,至少现在,他以这样的方式,成为了自己的枕边人。   没有听到姜素默的回答,谢修竹抬头又问了一遍,见她只顾着盯着自己发呆,一脸呆滞,便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一脸无奈的叹道:“你呀你呀,都是快当娘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傻里傻气的。”   她下意识的将手轻轻覆盖在小腹处,嘴角是掩盖不住的笑意。   看呐!老天果然是公平的,不仅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还赠予了她一个与他共同孕育的生命。      ☆、第二十四章   淅淅沥沥一场秋雨过后,天气便立刻凉了下来。郊外庄子上开始农收,陶父又要看着粮食的收成,又要忙着粮食的去处,一时间忙得如同连轴的陀螺般丝毫不得空闲,经常连饭都顾不上回家来吃。陶母见状,便把整个家中的事情交给了纪眠琴,自个儿则跟在陶父后面,忙起了农庄上的事情。   陶父陶母整日不归家,陶广远又早早去了书院,偌大的陶府整日里便只有陶思远与纪眠琴二人,冷清得很。家中无老虎,纪眠琴这只猴子算是彻底的废了。整日里除了吃饭,便是躺在榻上翻着话本子,看困了便睡一觉,醒了继续看。若是渴了,只轻轻咳嗽一声,陶思远便将准备好的茶水双手奉上。   这样的日子不过两三天,纪眠琴便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软了,连指尖都懒得动弹。吃饭时,她半真半假抱怨道:“哎,这日子,可真是无聊哇!”   陶思远闻言,思索了半天,认真道:“镇北边儿有座山,山上树多,这两日叶子都黄了,应该很好看,不如我们出门去看看?”   纪眠琴猛地摇头。她不过是嘴上说说无聊罢了,若是真的要她出门去爬什么劳什子山,目的还是为了一地枯死的叶子,那她还是情愿让日子继续无聊下去,自个儿安安静静待在家中发霉好了。   然而抱怨的话不过出口半个时辰,麻烦便找上了门来。   望着眼前两位不苟一笑的衙役,纪眠琴只恨不得撕了先前闹着日子无聊的自己。   看吧看吧,一天天的干嚎个什么劲儿?麻烦来了,日子不无聊了吧!   “这家当家的呢?”衙役之一见纪眠琴是个妇人,懒得跟她细说,板着脸问道。   纪眠琴陪着笑脸:“大人稍坐片刻。我家公爹出门做生意去了,我这就请我夫君过来。”   那衙役道:“那你快些,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耽误不得。”   纪眠琴应了一声,转头让明悦去叫陶思远,自个儿则留在正厅内招呼着两位衙役。   热茶才喝了两口,陶思远便急急忙忙的到了大厅。衙役见了陶思远,径直开口道:“蘅岚书院的陶广远身犯命案,现已入狱。后日县衙便要升堂审问,县令大人特命我们前来将此事告之你们,让你们若是有空,便去县衙一趟吧。”   闻言,陶思远与纪眠琴二人俱是大惊失色。见衙役起身要走,陶思远忙问道:“什么命案?广远怎么了?”   衙役略有些不耐,道:“蘅岚书院的学生今儿一大早就来报案了,说是有个学生跟陶广远发生了争执之后,第二日便被发现死在了校舍内。陶广远作为最大的嫌犯,自然是被抓入狱了。我们只是奉命来将此事告诉你们而已,再多的,也就不清楚了。”   “对了,我先前打听,这巷子里还有户姓蒋的人家,你们可清楚那家住在哪里?”衙役之一问道。   纪眠琴心中“咯噔”一下:这时候来找姓蒋的人家?莫非那死了的人是蒋余正?   心里虽有些好奇,但看着那两个衙役的脸色也不好再多问,只和陶思远亲自将衙役送至大门口,又细细指明了蒋家的门,看着二人远去,这才赶忙又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陶思远便沮丧着脸连声问道:“阿琴怎么办怎么办?广远就要被砍头了,他马上就要死了?怎么办?爹娘都不在,阿琴我们怎么办?”   纪眠琴先前也是惶惶的,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可看着陶思远更加六神无主的样子,她也只能强压下心头慌乱,叫来明悦道:“夫君和我先去县城看看二弟,把情况问个清楚。你赶紧去庄子上找到爹娘,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让他们先回家一趟。爹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县里应该有认识的人,看看能不能先找些关系,没准儿过两天能用上。”   明悦点点头,立马跑了出去。纪眠琴找来李婶儿叮嘱她看好家门,回房拿了些细软便同陶思远上了马车,一路朝县城奔去,片刻不敢耽误。   马车行至巷口时,纪眠琴掀开车帘朝路边望了眼。如她猜测般,蒋家大门大开,里面传来蒋母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放下车帘,深深叹了口气。   陶思远安静坐在一旁,低声问道:“阿琴,广远会没事的,对不对?一定会没事的,是的吧。”   纪眠琴对着他勉强扯嘴笑了笑,安抚道:“会没事的,你放心好了。”   听得她说了这话,陶思远总算是安定了下来,不再神色慌张,只是紧紧的抓着纪眠琴的手不放,像是一个孱弱的树,努力的从泥土里汲取那么一点点的力量,好让自己能在风雨中不被折断。   陶思远心里安定下来,可纪眠琴却是依旧慌乱无比。陶思远如今把她当成一个挡风挡雨的存在,可她说到底也只是个女儿家家的,当姑娘时有爹娘护着,嫁为人妇后也有谢修竹替她挡住所有的事情。她向来都是在别人身后安稳度日的存在。   可如今,面对比她更加害怕的陶思远,她心里再是惶恐,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在他前面了。   通往县城的路比去白马镇的路要顺畅平稳得多,因而马车也走的快了许多,约莫个把时辰不到,马车便已经到了县城大门口。   只是由于心中担心着陶广远的情况,时刻都在煎熬着,因此在纪眠琴看来,这一个时辰的漫长程度,不亚于什么都不许做,干等在一间空房子里一天一夜了。   凭借着自己还是姜素默时的记忆,纪眠琴带着陶思远七拐八拐的,总算是摸到了县衙门口。不同于街上四处叫卖的热闹情景,整个县衙显得十分肃穆。暗沉沉的大门两边各站了一名衙役,手握水火棍,一脸严肃的看着站在大门口的纪眠琴。   纪眠琴说明来意后,见衙役依旧爱答不理,便掏出一锭碎银子递到衙役手中,笑道:“麻烦大人行个方便了。”   那衙役并未伸手接住纪眠琴塞过来的碎银子,只是看她一个妇人腆着笑脸,身后的男人看起来又有些呆呆的,不像是个能管事儿的样子,一时间缓了缓脸色,道:“倒不是我不给你这个方便,只是县令大人对这事儿看得紧得很,严令在开堂审问前不许任何人探望陶广远。”   “那可怎么办?我们一家人如今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晓得,这简直是两眼摸黑啊。”纪眠琴着急问道,“我家小叔一向是个温文恭良的性子,绝不会是个能伤人性命的恶徒,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的。”   “唉,也怪你们倒霉。咱们县前些日子刚来一个京城里边儿的大人物,蘅岚书院就出了这档子事儿,那县令能不生气嘛!”见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衙役不由得多说了两句,“反正县衙你这两天是进不去了。不如你去书院那边儿问问?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些情况?”   看如今这情况,纪眠琴也只好听从衙役的建议,先去书院那边儿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蘅岚书院建于本朝□□元年,由于其位于蘅岚山上而得名。在早些年时,蘅岚书院由于治学严谨,且广纳名师,吸引了不少学子前来求学。书院开院不过几年的功夫,便接连出了一名状元,两名探花郎,皆为寒门子弟,蘅岚书院一时间声名大噪。只是后来本朝经过□□年间的休养生息后,国库丰盈,逐渐显出盛世之况。朝廷便开始兴办官学,世家大族本就不满蘅岚书院广收寒门子弟,见官学兴起,自然纷纷鼎力相助,有钱的砸钱,挖名师的挖名师,赠书的赠书。时间一长,官学兴盛起来,以蘅岚书院为首的私学便逐渐没落。许多往日门庭若市的书院最终只落得个人去楼空,麻雀落窝的结果。   若不是□□年间那位状元的后人依旧惦记着蘅岚书院,动不动便赠送书院所需的钱财及珍贵书籍,还告知本地县令务必好生对待书院的所有事务,估摸着蘅岚书院也早就跟其他没落的书院一般的下场了。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到了蘅岚山。书院建在山腰处,通往书院的路只有二人眼前望不到头的阶梯。纪眠琴认命般的叹了口气,同陶思远埋头朝上爬去。   行至半截,前方不远处便传来人声,听着便热闹得很。前方不远处走来两个衙役,见了陶思远二人,轻声喝道:“莫急着赶路,先到路边避上一避,不要冲撞了贵人。”   见衙役这般郑重,纪眠琴虽然心里有些好奇这“贵人”的身份,可也只好拉着陶思远退到台阶旁边,低着头盯着地面儿,不敢有丝毫逾矩。   那行人的声音越来越近,纪眠琴侧耳细细听着,隐约觉得有个声音似曾相熟。她正仔细想着那声音是谁,还未曾想出个结果,那人便出声叫出了陶思远的名字:“你们怎么在这儿?”   陶思远抬头一看,回道:“枯芸师傅。”   纪眠琴也跟着抬起头。一行人中,站在最中间的是个极为年轻的男人,一身玄色广袖长袍,袖口处还有金线绣成的祥云花纹。他穿着简单,却自有一身贵气。县令站在他身侧,头略微低着,毕恭毕敬。   枯芸站在他另一侧,依旧是一身粗布短褐。相比于县令的毕恭毕敬,他则随意许多。   那年轻男人跟着枯芸的声音转头看了一眼路边的陶思远,正巧撞上纪眠琴抬头。他生的一双桃花眼,一抬眼间似有湖水潋滟,端的夺人眼球。   正是先前在成衣店中偶遇三傻时,那个坐在酒楼上嘲讽枯芸的男人。   不过电光火石的时间,她却记起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   徐清章。   以及宁安六年夏天那场淹没无数人家的洪灾。   洪灾的起因于从六月便开始下个不停的大雨,印河河水涨势凶猛,只让人愁眉不展。最先撑不住的是白河镇的堤坝,在一个午后轰然坍塌,随即便是位于下游的各镇,包括白马镇。   洪水来势凶猛,顷刻之间便有无数人家破人亡,整个印郡一时间叫苦连天,民声哀怨,都指望着朝廷赶紧派人赈灾。   可等了数日,朝廷的灾款却是一分都未曾见到。眼见县衙设立的粥棚逐渐名存实亡,灾民渐渐失去了活下去的盼头,饥饿与生存的欲望便衍生出了许多亡命之徒,四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亡命之徒的队伍越来越大,灾款未到灾处,官逼民反的事情便彻底被捅了出来。徐清章便领命而来,彻查灾款贪污一案。   徐清章来的低调,却仍未躲过贪污案主谋布满灾区的眼线。他刚刚收集了足够的证据,还未来得及启程返京,便被人暗杀。谢修竹将他捡回家时,他已经离死透差不了多少了。   谢修竹倾尽一生所学,总算是把他从鬼门关处拉了回来。徐清章伤不过刚好,便执意要走,临走前才告知了他二人自己的身份,并直言此大恩日后必定重报。   然而还不等他报恩,谢修竹和姜素默便被顺藤摸瓜而来的刺客杀死在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  隔天求收藏。。。。   ☆、第二十五章   总算是想通了自己为何会糊里糊涂的回到两年前,纪眠琴一时百感交集,恨不得对着徐清章这个罪魁祸首狠狠的啐他一脸唾沫,却又想着陶广远的事儿约莫还得求着他而不敢动弹。   “你们夫妻怎么突然跑到这儿来了?这大老远的。”枯芸问道。   陶思远也不隐瞒,将陶广远身陷命案他俩却探望无门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枯芸,末了愤愤加了一句:“广远性子好,肯定不会伤人性命的,这中间肯定有什么差错。可恨那个糊涂蛋,把广远关着不让我见他。”   县令在一旁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内心也是愤愤不平。   怎么就糊涂蛋了?没看见我身边儿站着个厉害的嘛!人家一句“先关着吧”,我敢随意放人进去探望?   我一个小小芝麻官儿,我容易嘛我!   枯芸瞅了眼不知该作何表情的县令,笑了笑,低声安抚道:“你也莫气,这事儿发生的突然,不让你们探望也是谨慎起见。书院你们也甭去了,还是先跟着我一同下山罢。下了山歇息歇息,我帮你想法子去看看你弟弟。”   陶思远喜出望外,忙拉着纪眠琴跟在了枯芸身后。纪眠琴此刻脑子里混乱的很,但也知道此时此地并不适合去细细整理杂乱无章的记忆,只得打起精神来想着陶广远的事情。   枯芸贸贸然将陶思远和纪眠琴二人带上,徐清章也并未说什么,只是斜眼看了看二人一眼,又转过头,漫不经心的听着县令说着什么。   一路下了山又回了县衙,这回县令亲自开口,便没了衙役拦着陶思远二人,顺顺当当的被带着去了县衙大牢。   今日的事情,莫说是陶思远二人一头雾水,就连置身事中的陶广远,也是处于一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就进了大牢”状态。   对于蒋余正此人,他其实是不甚愿意主动结交的。在他眼里,蒋余正此人除了文章做的好,学问比他深一些之外,就再没什么长处了。若非他与蒋余正同住一间校舍,又是一个镇子上的人,他才懒得搭理这个言辞偏激,愤世嫉俗,整日训天斥地的脑子被门夹了的同窗呢。   简单来说,陶广远觉得蒋余正有病!脑子有病!   如今世道太平,朝廷重文轻武,文官地位颇高。家中有些钱财的便纷纷送小辈去读书识字,以期晚辈能走上仕途,光宗耀祖,比如陶广远之类。家中无财的,也是长辈拼了老命省吃俭用,从牙缝儿中抠出一点点余粮送小辈识文断字,以期能一朝中第,从此阖家上下咸鱼翻身,诸如蒋余正之类。   蘅岚书院中不乏像蒋余正这般家中艰苦的学生。他们深知自己背负着全家的希望,平日里不说是头悬梁,锥刺股,也是埋头苦学,常常废寝忘食,只盼着一朝得志,凭借自己的力量让家中光景好一些。   可蒋余正虽与他们一般的处境,私底下却对这些学子的行径极为看不上。他常常在校舍内跟陶广远痛斥蘅岚书院近年来风气颇为浮躁,先生教书只为让学生考取功名,学生苦读也只是为了科举中第,偌大的一个蘅岚书院,竟无一人立志于学问。   这让陶广远这个一心想考个功名的人很尴尬啊喂!   蒋余正一边耻于把考取功名作为求学的目的,一心想要归隐山林,做个闲云野鹤的学问人,一边却又深信这世间自有识珠之人,为他的才华所倾倒,从而慷慨解囊,解他家中困境。   然后他便可以,不染世间尘埃,携一红颜知己,归隐深山老林,日日红袖添香了。   若仅是如此,陶广远也不至于觉得蒋余正脑子有病,顶多会觉得这人想法颇为矛盾,极为可笑罢了。   可是,当他在他大哥成亲时发现蒋余正想带走的红颜知己是他板上钉钉的大嫂时,他便极为肯定这个同窗脑子病的不清了。   那封信是在陶思远成亲的那天席间,蒋余正偷摸塞给他的,劳烦他交给纪眠琴。他当时便觉得奇怪,纪眠琴不过与他有几面之缘而已,连话都不曾说上几句,两人怎么就到了通信的地步了呢?   他心中生疑,便随口问了句这信中说了些什么。他这话一问出口,蒋余正便有些慌张,支支吾吾的半天,才说明白是替纪眠琴解惑的普通信件罢了。   陶广远自然知道他所言非实,但也不好当面拆穿,只信誓旦旦说一定会亲自把信送到纪眠琴的手中。蒋余正见他应了此事,便不再耽误,转头回了家。他母亲前些日子生了重病无法起床,他匆匆从书院赶回来,专门照顾病重的母亲。   蒋余正以为陶广远身为一个读书人,该守的礼节肯定是会遵守的。诸如私自拆看别人的信件这类的事情,他一个读书人,应当做不出来的吧!   可惜陶广远天生反骨,有着一副“你不让我看我偏要看看”的脾气。蒋余正一转过背,他便把信拆了,一字一句的看了个彻底。   这信一看完,他差点儿没把蒋余正揪回来一顿胖揍。奸夫□□!奸夫□□啊!   还吾爱阿琴!啊呸!   他下意识的便要去找自己的爹,让他出面把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赶出家门。可走了几步,他却又不得不停了下来。   成亲第二日便休妻,名头还是“淫佚”,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他陶家可丢人丢大发了。   不如先留她一段时间,等过段日子了,再寻个其他好听点儿的由头把她休了?   左右权衡了半天,陶广远最终还是将信留了下来,第二日亲自交到了纪眠琴手中,并出言嘲讽。他就是要让纪眠琴知道,自己已经知晓了她与蒋余正之间的龌龊事情,若纪眠琴还要点脸面,就不应该再与蒋余正有任何来往,安安分分的待在陶家才好。   只是纪眠琴那日一脸懵逼的样子太过真实,连带着他打压□□的信念都有些动摇,所以便有了后面几次小小的试探。直至他生辰的那晚,纪眠琴疾言厉色,斥责了蒋余正一顿后,他之后虽然出面嘲讽了几句,心里却已经相信纪眠琴不会做出有辱家中名声的事情了,他也就不再做些小动作,老是惦记着那封信了,只想着让这事悄悄的过去便好。   毕竟陶思远成亲后对纪眠琴的态度,他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若是纪眠琴有心想要跟陶思远好好过日子,他也乐得把此事翻篇儿。   然而蒋余正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昨夜,蒋余正没有同往常一样早早睡下,反而正襟危坐,一副“我要讲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的样子。他的架势太过郑重,陶广远也只好乖乖的坐下听他要说些什么。   然而还不等蒋余正讲完自己心中所想,陶广远便掀桌而起了。   他竟然打算过几日亲自上门请父母答应让陶思远同纪眠琴和离,还恳请自己出面说几句好话,劝爹娘答应和离之事,让他跟纪眠琴能够同去归隐,做一对神仙眷侣。   这这这!他是哪儿偷来的脸皮,让他有脸开了这个口?   陶广远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蒋余正的请求,并告知蒋余正自家嫂嫂是真心实意想同哥哥过日子,往日的种种承诺不应再当真。他蒋余正作为一名熟读四书五经的读书人,应当知荣辱,明礼节,将此事放过不再提及才是正解。不然事情闹大了,不仅他的名声败了,嫂嫂身为妇人,估计更无法在白河镇上抬起头来了。   蒋余正却不知是哪根筋不对,硬是要在纪眠琴这事儿上一条道走到黑。陶广远拿出伦理纲常,世人眼光来劝诫他,他却愤然而起,直言这些话都是架在人脖子上的枷锁,除了让人束手束脚喘不过气来之外,再没什么别的用处了,他身为一个读书人,理应超凡脱俗,不被这些闲言碎语所困扰。至于纪眠琴,她一向特立独行,与这世道截然不同,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俗人的眼光。   蒋余正这番话说的理直气壮,陶广远听得鼻子都快气歪了。   这都什么脑子?他好言相劝,句句肺腑真言,到蒋余正嘴里,就成了枷锁,成了闲言碎语?   陶广远心里怒到了极点,整个人反而平静了下来。蒋余正如今脑子明显不好使,他犯不着继续跟这个脑子不好使的家伙废话。反正他嫂嫂的态度很明确,不愿意再跟蒋余正有什么牵扯,他剃头的挑子一头热,也成不了什么事儿。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陶广远便懒得再跟蒋余正争论,想要偃旗息鼓,早些休息。可蒋余正却一直嘀咕,试图说动陶广远帮自己。陶广远烦不胜烦,索性出了房门,以躲避蒋余正的骚扰。   那时天色已晚,各个房间内都是一片漆黑。他不好意思打搅别人休息,便独自一人去了阅书楼,想着先凑合一晚上,等天亮了便找舍监,看能否换个房间来住。   跟一个觊觎自家嫂子的人住在一起,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揍对方啊!   谁知这一觉便睡到了大天亮。他在刺眼阳光中醒来,还没来得及悄悄回房间洗漱,便被路过身边的同窗拉到了书院门口,跟着众人一同等候着即将到来的大人物。   所等候的大人物还没个影子,山长等得无聊,索性暗自数起了人头。然而这一数便出了问题,怎么数都少了一个人呐!   这可怎么得了?蘅岚书院能否继续平安无忧的存在下去,可跟正在等候着的大人物息息相关呐!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能有半点纰漏呢?   招手唤来离得近的一个学生,山长吩咐他去找来那个缺席的学生,并悄悄带过来,切勿弄出什么大动静来。那学生看起来憨憨的,山长一说完,他便吭哧吭哧的朝校舍方向跑去,找那个缺席的学生了。   还不等那学生找人回来,众人等候已久的徐清章便已经在县令等人的陪同下,到了书院门口。   蘅岚书院刚建成之时,徐清章的先人便在这里读书。后来一朝中第,成了本朝开科举后首位状元,一路平步青云,最终官至相位,蘅岚书院也因此声名大噪。这位徐姓先人是个顾念旧情的,他一生的成就与蘅岚书院脱不了干系,便立下家训,子子孙孙皆要以书院之事为己事,倾力相助,务必让蘅岚书院为国培养出更多的栋梁。   徐清章此次前来,便是替他父亲到蘅岚书院做散财童子来了。   金主已经到场了,山长也顾不上缺席的学生了,只盼着先前去寻人的那个学生能够机灵点儿,待会儿悄悄的站回去,不要惊动眼前这位财主便好。   然而事与愿违,徐清章刚刚把左脚踏进书院山门,先前那憨憨的学生便朝山长跑了过来,还一边大声喊叫:   “不得了啦!出人命啦!”   眼见徐清章的脸瞬间变了颜色,山长心里咯噔一声:夭寿哟!      ☆、第二十六章   那学生声音本身就洪亮的很,兼之内容又实在是有些惊悚,一时间所有人的头齐刷刷的转向那飞奔过来的学子,包括了一直面无表情的徐清章。   还不等山长反应过来,徐清章身边的人已经得了指示,将那学子径直带到徐清章面前。   “发生了何事?”徐清章问道。   那学子先前一时慌乱才边跑边喊,如今看到徐清章这阵仗,再看看山长跟锅底一样的脸色,他又不敢说话了,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见徐清章脸色又沉了下去,山长也清楚这事情在徐清章这儿是糊弄不过去了,出声喝道:“你把你所见所闻详细说来,莫要支吾。”   那学生这才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将刚刚所见一一道来。   先前他得了山长的指示,去校舍找那缺席的人。可他刚来书院没多久,连住的相近的人都还认全,自然不知道那缺席的学生住在哪间房间,便只得一间一间的敲门询问,所以用的时间便久了些。   直至有一间房,房门并未紧闭,只是虚掩着。他心里琢磨着约莫是那缺席的学生去洗漱去了,房门没来得及关紧,便想着等那学生回来,自个儿同他一起再悄悄的赶到书院门口便是。   谁知这一等,便是半柱香的时间没了,空荡荡的校舍却依旧没个人影。他心里这才起了疑,便顾不得冒犯不冒犯了,径直推开了虚掩着的门,朝里探头一望,立马吓得魂儿都快没了。   房内矮几边趴着个人,脑袋朝房门方向偏着,怒目圆睁正直直的盯着他。那人身下血迹蔓延至四周,隐约有些干涸的迹象。   他虽认不全书院中的学生,但眼前这张脸还是认识的——   正是次次文章考核皆为甲等的蒋余正。   他不过一个读书人,哪里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一时间慌了神,连滚带爬的朝书院门口跑去,只恨爹娘没多给他生两条腿。   啊啊啊山长救命啊!我怕啊啊啊!!   听完那学生的话,徐清章点了身边两名随从,一番耳语之后,挥手让那两人下了山,又命剩余随从候在原地,守着在场的所有学子,自个儿则跟在那憨憨的学生身后,同山长径直去了校舍方向。   房间的门已经被先前那学生打开,也不知是不是知晓了里面有了死人的原因,山长只觉得这块儿空气里都有了隐隐约约的血腥气味,虽然不甚浓郁,却总像菜肴里的一根头发丝儿,让人胃里隐隐的翻腾。   偷摸的朝徐清章看了眼,却发现这位公子哥儿脸色倒还正常,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痕迹,山长心里默默的松了口气。   临到了蒋余正房间前,学生便死活不肯再靠近了。徐清章看了看他惊恐的脸,便没再多说什么,同枯芸、山长一起跨进房内。   房内,蒋余正的尸体仰面躺在矮几旁边,血迹从胸口流出,蔓延至四周,时间一久,便有些粘稠。他眼睛睁得很大,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徐清章细细查看了一番蒋余正的尸体,又站起身子环视四周。整个房间摆设十分简单,有哪些东西一目了然,除了矮几有些凌乱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十分整洁,看不出有何不妥的地方。   见并没什么异常的地方,徐清章正欲出房门时,脚底却猛地一疼。他弯腰一看,却是一颗碎银子被无意间掉落在矮几旁边,他一抬脚,刚好踩到了这上面。   顺手将这枚碎银子捡起来装进荷包里,徐清章道:“劳烦山长将所有学子和先生集中一下,清点人数,看有没有少了的。其余的等张大人带着衙役过来之后再说。”   山长自然满口答应,同徐清章一起出了校舍,将众人聚在了书院中央的院坝处,又就近找了间房间,这才得空坐下歇息片刻,顺带等着县令带着衙役上山。   等了没多久,徐清章先前被派下山的随从先行进了屋子,县令则带着数名衙役将书院能进出的地方悉数围住,又命仵作前去验尸,一番布置下来,这才得了空,去了徐清章等着的房间。   “徐公子,此事发生的有些突然,冲撞了公子。不若公子先回县城里稍坐歇息,等此事了了,公子再上山?”县令恭敬问道。   您老赶紧回县城好好待着吧,可千万别给我指手画脚的哟!   徐清章却没领县令的情,一口回绝道:“无妨。蘅岚书院内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张大人不用顾忌我,平日里怎么来就怎么来。”说罢,还抬手示意县令坐于主位上,也好叫候在外面的学生来细细审问。   他这话一说,县令也不好再出言撵人,只得坐下稍稍歇息了片刻,便将院内候着的学子一个个的叫进来仔细询问。   然而蒋余正的死实在是太过于突然,大部分学生连发生了什么都是一头雾水,被叫进去询问时也只能是一问三不知。   眼见没被查问过的学生剩得越来越少,有用的消息却是一个没有,徐清章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县令心里也越来越慌。   “你的房间就在蒋余正隔壁,对吧。”又进来一名学生,县令看了看他的住处所在,问道。   “是。”那学生约摸有些紧张,只一板一眼的回答了县令的话。   “那你仔细想想,昨夜你可听到什么动静了没?比如打斗声之类的?”县令继续追问道,“你不用慌张,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那学生闻言细细思索了一番,支吾了几声,才答道:“学生昨夜听到了隔壁房内有争吵声,听声音是,是陶广远和蒋余正二人。”   在座众人皆坐直了身子,盯着站在屋中央的学生。   “你可能确定那声音是你所说之人?”县令问道。   学生笃定的点点头。   “那他们为何争吵?你可有听清?”   “只听得了片段,”那学生低头细细思索了片刻,“起初他二人也只是小声言语,学生在隔壁听不清楚内容,便没再注意。只是后来听到蒋余正喊了声‘你怎么也这般迂腐固执’,陶广远也喊喊了句‘无耻’之类的话,学生这才觉得他二人有些不对劲儿,之后便听得有人出了房门,便再没了动静了。”   县令朝坐在一旁的山长看了看,山长意会,起身出了房门。片刻的功夫,陶广远便跟在山长身后进了屋子。   他一夜未归,醒来刚出藏书楼便被同窗拉去书院门口迎接徐清章,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洗漱一番。衣服皱巴巴的,面容也不及其他学生干净清爽。   这一切落在县令眼里,便是做贼心虚,失手杀人之后惶恐难安,彻夜难眠的表现了。   “陶广远,你可认罪?”不同于对其他学生的和颜悦色,陶广远一进屋子,县令便板脸厉声喝道。   陶广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反问道:“学生何罪之有?”   县令见他拒不承认,质问道:“你昨夜与蒋余正争吵之后夺门而出,今早蒋余正便被发现死于校舍内,你自己说说,你何罪之有?”   “你且回答本官,昨夜你与蒋余正为何争吵?争吵之后你又去了哪里?”   陶广远心知县令已然把他当成了杀害蒋余正的凶手,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且不说他自个儿是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杀不了蒋余正。就算他身怀武艺能毫不费力的干掉蒋余正,他也不会冒着被抓入狱的风险去做这件事情。   “学生昨夜确实与蒋余正有过争吵,但争吵过后,学生为了避免再跟他发生冲突,便去了藏书阁看书,学生昨夜正是在藏书阁里睡了一宿。”   “你在藏书阁中睡了一宿,可有人证?你与蒋余正昨夜又为何争吵?有学生说你二人争吵的得十分激烈,不像是寻常学生之间拌嘴。你和蒋余正不仅同窗同宿,还是一个镇子上的同乡,按理说交情应该不浅,又为何突然发生如此激烈的争吵?”   交情是不浅呐!人家都惦记上我嫂子了。   然而这话是铁定不能跟县令说的了,就连昨夜争吵的内容,他都不能泄露半分。蒋余正已经死了,纪眠琴却还要过日子的。若是蒋余正惦记纪眠琴这事儿被说了出来,蒋余正顶多会被别人说一句“眼瞎了”或品行不端之类的话,纪眠琴的日子估计就到头了。   一个有夫之妇,被一个年轻书生惦记上,在世人眼里,只能是这妇人轻浮浪荡,勾着人家小伙子不放呢。   县令又问了两遍他为何与蒋余正争吵,他顾忌着纪眠琴的名声,死活不肯透漏半分。县令无奈,都打算先赏陶广远一顿板子再审了,一旁沉默许久的徐清章却突然开了口:“先关着吧。他如今嘴硬不肯说,等真到了要命的关头,他自然会开口的。”   于是,陶广远便被几名衙役先行押下山,关进了县衙大牢。徐清章等人则暂时留在了书院里,与山长商议着书院何处该修缮一番,藏书阁那些书需要重新添置了。   听得陶广远说了自个儿入狱的过程,陶思远气愤不已,一直在旁边嘀咕着县令的武断,纪眠琴蹲在一旁若有所思,随即支开了陶思远,问道:“说罢,蒋余正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能把你气的掀桌而起?”   陶广远也不瞒纪眠琴,将蒋余正昨夜所说的话悉数给纪眠琴重复了一遍,说罢还不屑道:“他还说什么自己并非一时冲动,而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会让你吃一丁点儿苦的,也不会让他娘这么多年的辛苦白费之类的话。他也不想想,就以他那点儿家底,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   知晓了陶广远与蒋余正争吵的原因,纪眠琴多少有些感动。她看着陶广远,坚定道:“先委屈你在这里待几天了,你放心,我跟你哥哥,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明天除夕!祝还在看文的小伙伴新年快乐啦啦啦! 话说这个时候还在看小说的是不是单身狗居多? 最后弱弱的求个收藏! 就看在我日更的份儿上! 嘤嘤嘤这么大把年纪了实在卖不来萌啊喂! ---以上来自话多的存稿箱 哦,明天继续更,反正用的是存稿。   ☆、第二十七章   出了大牢,枯芸正在大牢门口等着,见他二人有些垂头丧气便出言宽慰:“你们也莫要太担心。只要令弟不是此案真凶,以清章的性子,他是绝不会让令弟受到任何冤屈的。”   话虽如此,可家中至亲被关在牢里,心里还是放心不下。陶思远闷闷的点了点头以作回应,脸色却依旧没有好转。眼见日头西落,纪眠琴又是一脸倦色,枯芸便没再多说,只劝他俩先找个客栈住下,好生歇息一晚。陶思远却不大想走,枯芸哭笑不得,再三保证若是县衙这边有任何消息,他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陶思远这才被纪眠琴拉着出了县衙。   天完全黑了下来的时候,陶父才匆匆赶到县城里来,一脸疲色,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无力感。   他这辈子注定子孙福要比别人薄,年过四旬却只有二子。长子痴傻,他无法要求长子能担任起整个家庭生存的重任,只求他能平平安安的,倚仗着次子,安稳的过活一辈子。所以陶广远在记事之后,他便对陶广远的要求要更多一些,让他读书识字,让他知晓家中人情世故,让他插手家中粮食的生意。   对于他来说,陶思远更像是儿子,而陶广远,则更像是整个陶家未来的支柱。   如今他被突然告知这个支柱身陷命案,而且很有可能就此丧命,他整个人一时间都是崩溃的。他无法想象,如果陶广远真的回不来了,整个陶家该如何自处?他马不停蹄的赶到县城来,一路苦思冥想,却想不出一条能安安全全把陶广远救出来的法子。   一时间,这个年近半百的小商人,只觉得整个人生都带上了绝望的色彩,连带着前几十年的奋斗都成了无用的了。   三人在县衙门口碰上了头,一同去了附近的客栈落脚歇息。眼见着陶父有些神情恍惚,纪眠琴心里担心,便让陶思远跟在陶父身后,再三叮嘱他要好好儿照看陶父。如今陶广远入了狱,能否全身而退还是个问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陶父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   夜深人静。纪眠琴翻来覆去大半夜,总算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而另一间房内的陶思远,却是面对着墙壁,睁大双眼,毫无睡意。   他坚信陶广远并非是杀害蒋余正的凶手,可却毫无办法来证明这一点。蒋余正死在三更半夜,除了他和真凶之外,估计整个书院都没人醒着,自然也就不晓得真凶是谁了。   除了蒋余正本人!   想至此处,陶思远眼睛瞪得更大了,差点儿没一头跳起来。   没错!别人或许不知道真凶是谁,这起命案的过程到底如何,可蒋余正却是一定知道的。他枉死在他人手中,心中有怨,魂魄肯定不会轻易消散,肯定盘旋在某处,等着有人替他找出真凶,化解心中怨气。   而最有可能的地方,不是他的尸首所在,便是他亡命之处了。   他若是能到这两处去看看,说不定便能碰上蒋余正的魂魄,从他嘴里问出真凶,知道这事情的来由脉络,也好过如今他们单方面相信陶广远没有杀人,却毫无办法证明呐!   他越想越兴奋,先前仅存的一丝睡意都荡然无存。   他打小因为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这一件事情,不晓得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大人觉得他神神叨叨的脑子不正常,对他鲜有好脸色,小孩子觉得他说的话太过于耸人听闻,不敢跟他嬉闹玩耍。他委屈,明明自己说的是实话,却总没人相信。他向陶父陶母哭诉过,却只得到一顿警告,警告他以后不能在别人面前再说这一类的话,若是再有人因为他的话而上门告状,陶父便竹棍伺候。   他那时年幼,分不清自己看见的东西大家伙儿能不能看到,为了避免被陶父毒打,他索性选择闭口不言。   什么都不说,总不会错了吧。   后来逐渐长大,他也开始怨恨自己这双眼睛。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和别人一样呢?看到那些别人都看不见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它除了带来无穷无尽的干扰和别人异样的眼光,又何尝带来一丁点儿有用的东西呢?   直到他掀开纪眠琴的盖头,却意外的在她身上看见姜素默的魂魄时,他才第一次庆幸自己能够拥有这双眼睛,让他不至于错过姜素默。   而今夜,是他第二次庆幸自己的眼睛。   他的精神越发的振奋,半个身子都坐了起来,恨不得现在就起床喊醒众人,陪他一同去找蒋余正的亡魂,从他嘴里问出事情原委。   然而下一刻,他又缓缓的躺了下去。   谁会信他呢?就算是他真的去了这两处地方并跟蒋余正的魂魄见了面,知道了真凶是谁,又有谁能信呢?他怎么就忘了,从小到大,就没有人会相信他说的话,只会觉得他是个疯子,是个满口胡言乱语的疯子,更有人说他如果真的能看到亡者魂魄,那只能说明他本身是个怪物,是个妖魔,是该绑在架子上活生生被烧死的。   他心思混乱不堪,一夜无眠,睁着眼看着天光逐渐照进房内,客栈内人声渐起,他才慢慢起身洗漱。   陶父昨日又累又惊,晚间又失眠至深夜,直至凌晨时分才支撑不住睡下,此刻正是睡得最沉的时候,因此陶思远一番穿衣洗漱下来,陶父还沉沉的睡着。   陶思远收拾好了,正欲伸手摇醒陶父,却又停在了半空中。   熟睡中的陶丰年老态尽显。两鬓头发已然斑白,额头也被时光磨搓出了皱纹,眼角处也满是细纹,胡子也已经白了一大半,经过了昨夜的奔波,如今显得有些凌乱。   陶思远默默的收回了手,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正巧碰上开门的纪眠琴,二人便一同下楼叫了些吃食。   “诶,我想到一个法子,估计能替广远洗去冤屈。”坐在桌边等着吃食的空当儿,纪眠琴开口道,“但这法子主要得靠你。”   陶思远立马接话道:“什么法子?”   纪眠琴左右瞧了瞧,确定周围没什么人之后,才压低声音道:“咱们去找蒋余正,问清楚真凶是谁,再想法子让真凶伏法。”   她这话一出,陶思远便知道她与自己想到了一起,迟疑了片刻。纪眠琴以为他不愿,劝道:“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世间的事情不外乎这个道理。可现在你弟弟这事儿,咱们是什么都不知道,两眼摸黑,如何能把他救出来?昨夜我想来想去,也只有靠你这双眼睛,找到蒋余正的魂魄,摸清楚事情的缘由之后,顺藤摸瓜,我们才好想对策把真凶揪出来。”   “可是,即便我见到了蒋余正,知道了真凶是谁,又有谁信呢?”陶思远反问道,“除了你,还有谁会信这鬼神之说呢?”   纪眠琴却是没想到这一点,一时间竟被噎住了。沉默了片刻,纪眠琴一拍桌子:“不管那么多,咱们走一步算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   店小二将早食端上了桌,又赶忙跑回了后厨。陶思远沉默了片刻,也点了点头:“好,那便听你的,按你说的做。”   纪眠琴知道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抗拒自己这双眼睛,便柔声劝道:“昨晚在衙门口见到公爹时,只觉得他如今也是个老人了,没多大气力了。你是陶家长子,这个时候应该出面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也好让公爹能轻松些。”   “你这双眼睛能见人魂魄,说出来确实耸人听闻。世人都只信自己能看见的东西,你能看见他们无法见到的东西,的确会让人怀疑,惹人辱骂。可是你应该清楚,不管他们如何质疑辱骂你,你又如何去遗忘忽视自己的眼睛,它却始终都在你身上,跟你是一体的,你无法抛下它。”   “你厌恶它,恨它,可你却抛不开它。而且如今,它很有可能替广远的事情带来转机。既然如此,你倒不如直接用上它,用它来帮我们找到杀死蒋余正的人,救广远出来。”   纪眠琴鲜少长篇大论去劝慰别人,如今一口气说了这么大通话,还顺畅的很,一个磕巴都没打,又见陶思远脸色逐渐好了起来,知道自己的劝说多少有了效果,心里不由得有些小小的得意。   早食吃得快完时,陶父醒来下了楼。纪眠琴正欲喊来小二再要些吃得,陶父却出言制止,只说先同他二人再去一趟衙门才好。   只是陶父声音嘶哑,说话间还狠狠咳嗽了几声,脸色也有些潮红,一看便是染了风寒的样子。纪眠琴担心陶父身子,便出言相劝,让他先在客栈歇着,她和陶思远两人去跑陶广远的事情便可。   陶父自然不愿,只是他勉力站起身子朝外走时,脑袋一阵猛烈的眩晕,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旋转起来,若不是陶思远眼疾手快接住他,他早就晕倒在地。纪眠琴连忙喊来店小二过来帮忙,将陶父背回房内,又递给小二一枚银馃子,请他赶紧请来郎中。   店小二得了跑路费,腿脚自然快了许多,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拉着个郎中回到了客栈。老郎中把了脉,只道陶父并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急火攻心,加之这几日奔波劳碌,晚间可能又受了凉风,这才染了风寒,回头吃几服药,好好卧床休息几日便能好了。   得知没什么大碍,陶思远二人总算是松了口气,千恩万谢的将老郎中送了出去,纪眠琴转身又给店小二塞了些银子,请他帮忙在客栈灶房里将陶父的药给熬好了端上来。   陶父这一倒,人便有些迷糊,直到把药喝了过后半个时辰,才慢慢的清醒过来。他如今浑身无力,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只得听了纪眠琴的劝,先暂且在这客栈里歇着养病,陶广远的事情,一切交给他二人来办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啦啦啦! 妈个鸡已经过了能拿压岁钱的年龄我真的好伤心! ——以上依旧来自存稿箱   ☆、第 28 章   安顿好了陶父,二人便不再耽误,径直去了县衙。守门的衙役依旧是昨日的那两位,约莫是见他们昨天跟着县令一同回的县衙,今日便没再多问,纪眠琴只说了来找枯芸和尚的来意,衙役之一便转身进了县衙内,片刻后,枯芸便跟在那衙役身后出了县衙。   “你们要去蒋余正死的地方看看?”纪眠琴说明来意,枯芸惊讶问道,“为何?那房间里里外外都被人查看过了,并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你们怎么想着要去那儿?”   纪眠琴也不好直说要去找找看能不能见着蒋余正的魂魄,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好在她胡乱扯了几句,枯芸沉思片刻,不知怎么却也信了她的话,只说要先去跟徐清章打个招呼,他再陪着两人一同去书院。书院从昨日起就被衙役团团围住,没有徐清章或县令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   纪眠琴没想到枯芸答应得这般干脆,心里也松了口气,同陶思远在路边等着他进去找徐清章。   枯芸这回进去耽误的时间要稍微久一点,纪眠琴同陶思远站了许久,枯芸才匆匆赶出来,略带歉意道:“久等了。”随即三人便不再耽误,朝书院赶去。   还未到书院山门处,便有衙役扬声问三人来历,枯芸将先前去找徐清章要来的文书递到衙役面前,守门的衙役这才放了三人进了书院。   蒋余正命案一发生,整个书院瞬间萧条了许多,偌大的书院鲜少见到有人在走动,学子为了避免嫌疑,基本上都待在自己房内看书,很少出门。   枯芸走在前面带路,陶思远跟在身后,左右张望着,生怕一个不小心错过蒋余正的魂魄。一路到了蒋余正死去的房间,又有衙役将三人拦住,将文书细细查看了一番,这才让开了进房的路。   房内除了没了蒋余正的尸体,其余的摆设一概未动,就连地上的血迹都不曾有半点儿缺失。陶思远一进房门,身子便是一僵,眼睛也直勾勾的盯着房内中间的桌边处一动不动。   纪眠琴扯了扯他衣袖,低声问道:“在这儿?”   陶思远点点头,“嗯,坐在桌子边呢。”   纪眠琴朝桌边看去,虽然眼前是空荡荡的一片,但被陶思远这般正经的一说,她只觉得毛骨悚然,背脊发凉,身子不由得朝陶思远靠近了几分。陶思远见她这般反应,暗自偷笑了一下,微微挪动脚步,将纪眠琴大半个身子挡在身后。   一旁默不作声的枯芸突然道:“我有些事情要找山长商议,二位请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可好?”   纪眠琴正担心枯芸在这儿陶思远不好问蒋余正事情呢,连声应好,又跟着枯芸出了房门,眼见他的身影远去,这才又进了房间。   陶思远已经坐在桌子的另一边,见她进来,抬眼朝她看了眼,纪眠琴点点头,他才开口道:“是谁杀得你?又是如何杀得你?”   随即房内陷入沉寂。纪眠琴站在门口处,看着陶思远呈身子微微前倾,一脸认真的倾听着什么,可他对面却空无一物,只觉得无比的诡异,索性转身出了房门,将房门虚掩上,坐在门口处等着陶思远问完话。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纪眠琴听得房内有动静,起身时陶思远已经走了出来,面上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纪眠琴也松了口气,低声问道:“我给你说的那些事情,你可都问全了?”   “都问了,他都给我说了。”陶思远答道,“只是我问他为何要跟广远争吵,他却死活不肯说。”   纪眠琴嘿嘿一笑:还好还好!这个蒋余正不至于坑到死了还挑拨一下别人的感情。   问清楚了命案的细末,纪眠琴便开始琢磨着该如何把真凶逼到众人面前来,却临到跟着枯芸下了山,回到了客栈门口处时,还未想出个行之有效的法子。   陶思远挂念着陶父,便先行一步进了客栈,留纪眠琴在门口处同枯芸道谢道别,闲话了几句,枯芸突然道:“问出凶手是谁了?”   乍一听到这话,纪眠琴着实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便要装傻:“什么?什么凶手?”   枯芸却不再回答,只是笑眯眯的看着纪眠琴,宛如看着一个稚子卖力的哄骗着知晓一切的大人。   纪眠琴见枯芸这般模样,心知这事儿已经是瞒不过去了,左右看了看行人,见没人注意到他二人,无奈道:“枯芸师父若是不嫌弃的话,先进来喝杯茶水吧。”   枯芸笑了笑,跟在纪眠琴身后进了客栈。   待小二放好茶水又去了后厨方向,四周都没什么人影时,纪眠琴才开口道:“枯芸师父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枯芸笑:“我并未说什么高深的偈语,你应该能听懂的。”   纪眠琴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诈我!   “我并非诈你。思远眼能观鬼魂,我之前便猜到了,今日不过是确认了罢了。你们今日费劲去蘅岚书院,不就是为了让思远找到死者魂魄,问出真凶,然后好洗刷思远弟弟的冤屈?”   纪眠琴这下连白眼都没心思翻了,心里不禁有些害怕了起来。枯芸虽然是个和尚,但明显是个有来头的和尚,还是个对陶思远十分关注的和尚。   陶思远从未在他面前说过任何有关鬼魂的事情,他能一早就猜到陶思远的异常,不外是陶思远不小心露出了点儿端倪,他又存了心思找人打听罢了。今日去蘅岚书院,也是他帮着要了文书才得以同行。他费力帮了陶思远,又在这时候找她戳破一切,到底意欲何为?   她心绪混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只得闷不做声。枯芸提壶将她面前的茶杯灌满,道:“你不用害怕,我并非怀有恶意,只是想请思远日后帮我一个忙罢了。”   “什么忙?你要做什么?”纪眠琴追问道,随即又补充道,“杀人越货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帮的。”   枯芸失笑:“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请他帮我给故人带个话。”   “只是带话而已?”纪眠琴还是有些不放心,“不会再有别的什么事情了?你那故人可是个好人?”   枯芸连连点头,再三保证绝不会有什么问题,纪眠琴这才稍稍放下了心,端起茶杯轻轻喝了口热茶。担心的情绪一下去,纪眠琴的心思便又活泛了起来,对着枯芸讨好的笑笑,试探道:“不晓得昨天县令身边那位年轻人是谁?看起来来头很大的样子,枯芸师父与他可是旧识?”   “他来头确实是不小,今日我能顺利带你们进蘅岚书院,也是县令想通过我卖他个人情罢了。”枯芸道,“我的确与他相识多年。”   纪眠琴转了转手中茶杯,心下有了主意,“可否请枯芸师父帮我二人一把,合力将真凶找出来。”   枯芸一副早就料到她会这般请求的样子,笑眯眯的应了下来。纪眠琴没想到他答应的这般干脆,一瞬间难免有些不信,以为枯芸只不过是敷衍罢了。   “你只需告诉我凶手是谁,如何做的案就行,其余的一概交给我。”枯芸解释道,“我今日帮你们,不仅仅是为了证实思远是否真的能看到鬼魂,也是想早些把这案子给了结了。这事儿发生在蘅岚书院,徐清章不能不管,我与他关系匪浅,自然也要出力帮他。”   枯芸语气真诚,纪眠琴便信了他,随即将陶思远从蒋余正嘴里问道的东西悉数告诉了枯芸。枯芸听完后沉默片刻,便离开了客栈,临走前只说让纪眠琴安心在客栈等消息便好。   这一等,便等到了第二日晚上衙役上门,告知二人蒋余正一案明日升堂,陶广远清白与否,明日一切便尘埃落定。   来的衙役态度谦和,连纪眠琴塞给他们的碎银子都不敢收,一看便是受了人的吩咐专门过来报的信。陶思远二人送那衙役出客栈时,那衙役又道:“二位今儿晚上好生睡一觉,明儿等着接人回去就成。”   他这话宛如一颗定心丸,让跟在几人身后的陶父浑身上下瞬间轻松了许多,连着几日的惊惶恐惧消失得无影无踪。   辰时三刻,县衙大门处。   昨晚衙役走了之后,陶父便赶着陶思远与纪眠琴回房歇息,说是养精蓄锐。今儿一大早,店小二还未起床开客栈门,陶父便先一步起了身子,将二人叫醒,略微吃了些早食,便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县衙。   此时县令还未升堂,县衙大门处便已经挤了一大堆人,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盯着大堂内。所幸纪眠琴几人来的早,站在了最前头,免去了踮脚四处张望的麻烦,就是偶尔有人踮脚时为了借力会不自觉的将手搭在她几人的肩上,她躲闪了几次未果,陶思远见了,便朝她身后一挤,将她整个儿人都环在自己胸前。   身后站着他,纪眠琴心里舒服了许多,便回头朝他一笑,又将身子朝他胸前靠了靠,让自己站的更舒服些。   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大堂内终于有了动静。数名衙役手拿水火棍先进跑进了大堂,县令则踱步跟在后面,等着徐清章依旧和枯芸并排进了大堂,坐在了备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他才坐下。   惊堂木一拍,原本喧闹的人群立马安静了下来。随即有衙役分别将陶广远和另一名不知姓名的人押上了大堂。眼见有人被押了上来,人群又开始有些骚动,县令又是一板惊堂木,朝堂下厉声喝道:   “赵周,你可认罪?”   那赵周也不辩驳,头垂得很低,只闷声道:“小人认罪。” 作者有话要说:  呃呃呃正月初一睡到下午才起床,不小心断更了。   ☆、第二十九章   那赵周认罪认得爽快,在大堂上便将他如何与蒋余正起了争执,如何生了杀意,又如何将那刀送进蒋余正的体内,原原本本的说了个清楚。纪眠琴在堂下听着,又是一顿唏嘘。   他二人的争执起源,却是一个钱字。   蒋余正文章写得好,是整个蘅岚书院都知晓的事情,甚至有些本县不在蘅岚书院就读的学子都知道。秋闱将近,便有人动了歪心思,高价买来秋闱时可能出的题目之后,又托人找上了蒋余正,希望他可以代笔,在秋闱之前把文章写好,事成之后,无论高中与否,都有重金酬谢。   而这被找上的人,便是赵周。   赵周的家境相较于蒋余正来说,是要好上许多的。家中父亲在印郡城内一家大户看门,每月例钱还不算少,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每月还能存些余钱。家中余钱渐多,赵周父亲便琢磨着将家中独子送去读书,往后考取个功名,也好替他这整日给别人看门的老子脸上挣个光,光耀一番门楣。赵周老子深知印郡城内官学多高门大户子弟,其中虽然有勤奋好学之人,却也不乏仗着家中有权势便整日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之人。自己儿子是个见着粪堆便会一头扎进去的苍蝇性子,若任由他去了官学,不出三日绝对成了他人的狗腿子,便不顾家中婆娘闹腾,把赵周送到了离印郡不算很远的蘅岚书院中。   虽然这些年官学兴盛,私学式微,可耐不住蘅岚书院有徐家鼎力相助,每年都有无数银子珍籍流进书院中,替书院留下了不少声名在外的先生。所以赵父将自己儿子扔进蘅岚书院中,是真的抱着自己儿子能考取个功名,把他老子从奴才堆里拉出来的想法的。   赵父左右盘算,却忘了哪怕身边没有粪堆,苍蝇也会闻着味儿自个儿找粪堆去的本性。赵周虽然在蘅岚书院找不着几个志同道合的伙计,可耐不住他每月都要回印郡一趟,来来回回几次而已,他便搭上了城内另一家姓关的小少爷。之后但凡他回了印郡,头一个找的人觉得就是关小少爷。   关小少爷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吃喝嫖赌却样样精通,非常人所能企及。一般来说,这样的纨绔都是贪图眼前享乐,视功名为粪土,可关小少爷却不这么想。他不仅不厌弃功名,反而很执着于考取个名次回家。   关小少爷的狐朋狗友们对他这一点执念十分不理解,只认为他脑子长了泡,常常加以嘲讽。关小少爷则对这些鼠目寸光的伙计们嗤之以鼻。   倘若他秋闱之时成功考取了个功名,往后别人看见他时便会想“虽然他是个纨绔,却也是个秋闱中了名次的纨绔,是个有文采的纨绔呢”。   跟“哦,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完全是两回事情嘛!   然而关小少爷的执念仅限于在秋闱中考个好看些的名次,至于要看那些书,做哪些准备才能考上一个好的名次,就不在他思考的范围内了。   然而一次酒醉,他被青楼里的姑娘哄得开心,一时在朋友面前夸下了海口,说是本次秋闱他一出马,定有个好名次等着他。如若不成功,他便穿添香楼里姑娘的衣裳,坐青楼姑娘专用的轿子,绕印郡走上一圈。   眼见秋闱将近,关小少爷知道以自己大字不识几个的水平肯定连试题上的题目都看不全,更遑论答题了,一时间急得火烧火燎,嘴上都起了一圈儿的水泡。恰逢赵周回城,见关小少爷如此焦急,出言询问之后,脑筋一转,便向关小少爷推荐了蒋余正,说是此人文采一绝却无心功名,又囊中羞涩,关小少爷若是肯砸钱,买来可能要考的试题,让蒋余正写了之后自己带进考场,事后定能考出个显眼的成绩。   关小少爷一琢磨,觉得这法子可行,便一拍大腿,放手让赵周在中间周旋连线。   赵周最初找到蒋余正时,刚一说明来意,蒋余正便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可后来蒋母突然重病,家中没了经济来源,一丁点儿的余钱又被拿来给蒋母买药。纪眠琴又被强嫁于陶思远,且与他渐行渐远,日益生疏。生活种种琐事一同压在他肩膀上,无时无刻的不再提醒他若非家中贫困,他也不至于如此窘迫。他心慌意乱,再加上赵周三天两头来找他,软磨硬泡,他便答应了关小少爷的事情。   自此,印郡城内的纨绔关小少爷和蘅岚书院的才子蒋余正搭上了关系。   整件事情在一开始进行的都十分顺利。关小少爷出手阔气,给蒋余正文章题目的同时便给了他一大笔银子,说是此事的定金。蒋余正拿着这笔银子,心里踏实了许多,只觉得生活又有了希望,便更加卖力的做文章,一心只想等这事了结之后,他便有钱让蒋母安度晚年,还可以带着纪眠琴双宿双飞,不让她吃一丁点儿钱财上的困苦。   他那段时间,一心想着等钱拿到手之后和纪眠琴、蒋母的富足生活有多么美好,甚至于连搬家去哪个地方,买个什么样的小院子,屋子内该如何布置,都规划得一清二楚。   然而他的生命,却在那个深夜戛然而止,连带着他的所有幻想。   蒋余正是在他死的前两天才把手里的题目写完的。关小少爷出手阔气,他便倾尽自己所能,写出了自己最满意的文章,亲手交到了赵周手里,托他回城交给关小少爷。   赵周也没耽误,立马向山长告了假,慢悠悠的回了城,把那沓写满了字的纸交到了关小少爷的手中。关小少爷翻了几页,见上面的字迹工整,言语高深,没一句他能看懂的,心里便十分高兴,当场就把早已备好的银票交给赵周,又加了一小堆银锭子,说是赵周这段时间为这事儿跑腿,也累着了,拿着这些钱买些酒喝。   赵周收好了银票,又同关小少爷一行人喝得醉醺醺的,直至黄昏时分才踉踉跄跄的朝城门方向赶去。   然而他走到半路,却不小心将路过自己身边的一个姑娘绊倒在地。那姑娘一声娇呼,直让他整个人都酥了。他低头看时,那姑娘身形纤弱,娇弱无力的侧趴在地上,腰肢那一块儿狠狠的凹了下去,细的他的手都开始蠢蠢欲动,想要一把掐上去。   他伸手将那姑娘扶起,那姑娘刚一站起来,整个身子又瘫在赵周身上。她抬眼朝赵周看去,烟波流转,娇嗔之意溢于言表。   赵周流连花丛多年,如何看不懂这姑娘的意思,当即便将姑娘横抱在怀,三两步窜进姑娘所指的民房内。   红被翻浪,一夜未眠。赵周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身边早已没了姑娘的身影。他一开始只当是姑娘害羞,不肯出来见他,等他穿衣起床后将不大的民房找了个遍却依旧没有任何人影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姑娘出现的有些不对劲儿。   然后伸手朝怀里一掏,赵周的整个身子便瘫倒在地。   关小少爷昨日交给他的钱,如今只剩了那对细碎的银锭子,那叠银票,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父亲每月不过二两银子的例钱,可关小少爷给的那叠银票都能保证蒋余正一大家子一辈子衣食无忧了,这么大数额的钱,他如何丢的起?   他瘫坐在那偏僻民房中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都没想出个完全的法子,最后无奈之下,只好先回了书院,想着看能不能先把蒋余正糊弄过去,往后再慢慢想法子。   赵周赶到蒋余正房间前时,陶广远正同蒋余正吵得激烈。他不好直接推门进去,便藏在门外柱子后面等着,支起耳朵听着房内二人的争执。   不过片刻,陶广远便摔门而出,头也不回的出了校舍。赵周一直等着陶广远走远,又左右看了看,确保没人见着他,这才飞快闪进蒋余正的房内。   蒋余正那时正在气头上,见到赵周进来,也没什么好脸色。听到赵周说关小少爷这回没来得及给他原先承诺好的银票,只先给了一些碎银子,让他先用着时,脸色就更差了,直斥责赵关二人食言而肥,厚颜无耻,还说要去印郡城内找关小少爷理论,问问他可还要颜面不要。   赵周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听着,心里却杀意渐起。反正这笔钱他是没法儿给蒋余正了,更不能让蒋余正闹到关小少爷那里去,不然不等他爹把他打死,关小少爷就能让他在印郡城内过不下去。   对面的蒋余正嘴里还不停的斥责,赵周却已经一句都听不下去了,顺手抄起矮几上的匕首朝蒋余正刺去。   蒋余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胸前一股刺痛,才惊觉赵周已是满脸的杀气。他惊慌失措,下意识的便要起身朝门外跑去。赵周又哪里会给他逃跑的机会,蒋余正刚一转身还未站起,赵周便把他扑倒在地,又连续朝他背心处刺了无数下,直至身下的蒋余正一点儿气息都没了,他才如梦醒般停了手,惶惶然将匕首和矮几上的碎银子一同收走,静悄悄的溜回了自己的房内。   他性子不好,三天两头与人争吵,最后闹到舍监处。几次下来,舍监烦不胜烦,便让他一人住了一间房。一人单住,不用顾忌他人,倒是给他行了个大方便。他一进屋,便开始思索着该如何解决身上染了血迹的衣裳和手里的匕首。   衣服上血迹斑斑,他想了片刻,便朝自己鼻头狠狠打了一拳,打得自个儿鲜血直流,又将衣服团成一团,胡乱的把鼻血蹭在了上面,做出一副半夜上火流鼻血,随意捞起衣服来擦拭的样子。   至于匕首,他细细看了一遍之后才发现这匕首刀柄处刻了个半截儿的“陶”字,一看便知道是陶广远的东西。联想到先前听到二人在房内的争执,赵周便猜到约摸是陶广远新得了这匕首,刻字刻到半截儿被蒋余正打断,随即争论起来,便随手扔在矮几上,结果最后被自个儿顺手捞起来,刺向了蒋余正。   这东西一看便知道是陶广远的,肯定不能擦干净后放在自己这儿据为己有,只能赶紧扔了了事儿。然而赵周刚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儿,便看见隔壁房间的学子不知什么时候坐在走廊边,正抬头望着月亮,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念叨着什么。门外有人,他只好暂且作罢,靠在门边打算等着那人回房之后再出去。谁知等着等着,他却不小心靠着门便睡了过去,直至有人敲门来叫他时才醒过来。   之后便是全书院的学子都被召集在山门口处等着徐清章的到来,期间蒋余正的死被发现,随即整个书院都被衙役团团围住,一番询问之后,他安然无恙,陶广远却被带去了县衙大牢。   当陶广远被带走时,赵周暗自松了口气,心底期盼着县令赶紧定了陶广远的罪,让这事儿从此了解就好。   谁知陶广远被带走之后便没了消息,定罪与否也没个结论,倒是那些衙役一天天儿的在书院里晃荡的勤快,他做贼心虚,连着几日连房门都不太敢踏出,可差点儿没把他憋死。   正当他快要憋不下去了的时候,听到了两个衙役巡视的衙役闲聊,说是陶广远在县衙里嘴硬的很,死活不认罪,县令也是急得嘴上直冒泡。其中一个衙役只道如今只是没找到证物而已,若是找到了陶广远杀人的凶器,物证人证俱全,定他陶广远的罪也不过是一纸状子的事儿而已。   那两名衙役走远后,赵周内心便开始蠢蠢欲动。   反正陶广远已经被认定是凶手了,他不如帮这些蠢死的衙役一下,趁早把这件事情了解了,也好让大家伙儿早些恢复之前正常的生活。   夜深。三更的梆子在寂静的夜里被敲响,不算响亮,却惊得赵周一头从矮几上坐起。   将门偷偷打开一条缝,左右瞄了瞄,确定四周没有一个人影,这才蹑手蹑脚的溜出房门,一路直奔向蒋余正的房间。   直到他顺顺利利摸进蒋余正的房间内,将那还残留着些许血迹的匕首塞到陶广远的箱子里后,他才悄悄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赵周心里不由得有些得意:瞧瞧!天意如此!不然我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然而等到他打开房门正欲离去,却在转身后看到所有的衙役都静悄悄的站在走廊下时,才恍然大悟今晚的嫁祸异常的顺利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他们设了个无比的简单的圈套,自己却因为做贼心虚,直直的便钻进了这个圈套中。   赵周心知自己是逃不过了,便没再多做抵抗,木呆呆的由着在场的衙役将他带回县衙,第二日便直接升堂受审。   至此,蒋余正一案,其缘由经过,皆水落石出。证据确凿,赵周伏法,陶广远则虚惊一场,县令亲自将他送出县衙。   至于关小少爷,则依旧在印郡城内花天酒地,逍遥度日,蘅岚书院这几日的波澜起伏,于他而言,毫无可言之处。   ☆、第三十章   一连几日的坐立不安后,守在家中的陶母总算是等到了陶父一行人的归来。不等众人进门,陶母便拉着陶广远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全看了一遍,再三确认陶广远并未受到任何皮肉之苦,这才将吊在半截儿的心稳稳的放在肚子里,重重的松了口气。   想着陶广远在牢中肯定吃不好睡不好,陶母便没做什么大鱼大肉的饭菜,只准备了些清粥小菜让几人吃了之后,便赶着陶广远回房好好儿的洗漱休息,留了陶父同纪眠琴二人,商量着准备些什么饭菜请枯芸来家中小聚,好好感谢他当时施以援手。   翌日,陶思远一大早便去了镇外请枯芸到家中来吃饭,陶母则拉着纪眠琴商量着该弄些什么菜来招待人家,生怕有什么不适宜的菜,惹得枯芸和尚不高兴便不好收场了,直到纪眠琴告知陶母枯芸是个酒肉和尚,没什么忌口的,陶母这才放开手脚。一直到午间时分,陶思远才同枯芸、三傻二人一起回了镇上。   三傻许久未见纪眠琴,一进门便黏在纪眠琴身后,喋喋不休,说着她这段时日的所见所闻,言语幼稚,却不失童趣。   席间陶父又提及陶广远的事情,对着枯芸连声道谢,还提及要将镇子东郊处的房契送与枯芸,免得他住在山中,出行有些不便。枯芸连声推脱,陶父却只当他是客气,越劝越起劲儿,最后还直接起身要去房中拿房契过来。   枯芸见拦不住陶父,只好坦言道:“陶施主切莫如此。我如今正好有一事相求,施主若是这般模样,我倒是不敢再开口了。”   陶父这才止住了动作,道:“师父你说便是,哪儿用得上什么求字。”   枯芸看了看一旁专心给纪眠琴夹着菜的陶思远,道:“我想请陶大公子陪我去一趟印郡城内。”   陶思远听得自己的名字,总算是抬起了回头,讶然道:“我?做什么?”   陶父等人也有些惊讶,望着枯芸。枯芸道:“去见一个故人罢了,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陶施主请放心。”   他一脸真挚,陶父便应了下来:“那行,就让思远陪枯芸师父跑一趟。”随即又问,“师父准备什么时候去?”   “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明日清晨出发,晚间宵禁之前应该能回来。”枯芸看向陶思远,“估计天不亮就得出发。”   陶思远望了眼身边的纪眠琴,见她并没什么拒绝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去印郡的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饭后,想着明日一大早变要去印郡,陶母便让明华收拾了两间客房留了枯芸二人住下,枯芸也没推辞,便留了下来。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纪眠琴隐约间听得窗棱被敲了敲,似乎是明悦过来叫他起床,随即便有陶思远压低声音:“别敲了,阿琴还睡着呢。我马上就好。”   纪眠琴勉强睁了眼,见陶思远正就着窗外一点天光穿衣,并未点蜡烛,便道:“你将蜡烛点上再穿衣,不是方便许多。”   陶思远见她醒了,道:“没事儿没事儿,我马上就穿好了,点蜡烛多晃眼睛。天还没亮呢,你在睡会儿。”   他手忙脚乱的穿了衣服便要出门,纪眠琴隐约见他衣领都乱着,便道:“急什么,衣领还乱着呢,你过来,我给你整整。”   陶思远闻言连忙跑到床边,乖乖的伸着脖子,一脸傻笑。纪眠琴替他正好了衣领,叮嘱道:“你头一回去印郡,人生地不熟的,可不能四处乱跑,跟在枯芸身后就行,知道了吗?”   陶思远点点头。   纪眠琴又道:“他这个人有点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到底让你去做什么。到时候你要是不愿意,不要勉强自己,直接撂挑子不干就行,别管其他的,知道吗?”   陶思远这回却没直接点头,迟疑道:“可枯芸帮了我们,我们这回也要帮他啊。撂挑子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纪眠琴刚刚说了这话,也觉得自己担心的过多,简直快把陶思远当做自己的孩子了,生怕有人伤了他一分一毫似的,有些可笑。“罢了罢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若是觉得他让你做的事情不妥,你便回绝便是。”   替陶思远理好了衣裳,又看着他出了房门,纪眠琴这才继续躺下继续睡着。陶母昨晚便准备好了干粮,陶思远走的时候将干粮一拿便是,也不用再吵醒别人。   枯芸同陶思远去了印郡,陶母便让纪眠琴好好招待着三傻,领着她四处逛逛。她昨日见三傻言辞谈吐与其同龄的姑娘不甚相似,问了纪眠琴才知道三傻天生有些心智不足,便想起了陶思远小的时候,心生怜悯,因此对三傻格外怜爱。   三傻一向兴致勃勃,看什么都来劲儿,可架不住纪眠琴有些恹恹的,总担心着陶思远,三番两次下来,三傻索性去找了陶广远玩闹,丢下纪眠琴一人发呆。   傍晚日头悬在山尖处的时候,枯芸才同陶思远回到了白河镇上。他二人到家的时候,晚饭也正巧端上了桌,众人热热闹闹的吃了晚饭,才各自回了房洗漱休息。   秋意渐浓,虽然白日还有些热意,但太阳一落山,晚风中的寒意便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纪眠琴把脚泡的热乎乎的,舒舒服服的倚在床头,好奇问道:“你们今天去哪儿了?他让你见了谁?”   “就去了个废弃的大宅子,我也不知道那儿是什么地方。那里面有个年轻的男人,长得还挺好看的,枯芸只让我找到了那个男人,然后就坐在那个男人旁边,一直不停的说话,絮絮叨叨乱七八糟的,我都听不懂说了些啥。”   纪眠琴来了兴趣,“哦?那那个年轻男人呢?他什么反应?”   陶思远仔细想了想,道:“也没啥反应,就板着个脸听枯芸絮叨,就最后枯芸走的时候,他说了句‘各为其主罢了,你小子如今废话真他娘的多,矫情!’”   陶思远努力模仿着那人的表情,却依旧带着自己憨憨的味道,学的不伦不类,到惹得纪眠琴一阵笑。   见纪眠琴笑得开心,陶思远咽了咽口水,试探道:“阿琴,我想,想...枯芸他说...说我应该能行的。”   他支支吾吾的一句话没大说清楚,纪眠琴听得一头雾水,又见他脸色鲜有的正式,自个儿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问道:“你想做什么?”   陶思远却又有些不太好意思说出口的样子,支支吾吾的想要绕过去,纪眠琴却没打算放过这句话,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咱们怎么说也是夫妻,往后还有很长的时间要在一起过,你若是这样有什么话都不能对我说,那这接下来的日子如何过得去?”   陶思远这才开口:“回来的路上,我们说起了我这眼睛。枯芸说我这眼睛倒是个破案的利器,任它多难破的命案,行凶之法如何诡异,凶手如何难寻,只消让我跟死者见一面,所有的问题就都没了。”   “所以,你想去县衙里?”纪眠琴猜测到。   “我,我就是随便想一想,肯定不成的。”陶思远忙道,“我脑子笨,又不识字,肯定不成的,我也就是听他说的好玩儿,跟你说说罢了。”   他虽嘴上说着肯定不成,可以他的性子主动向纪眠琴提及,便真是上了心的,纪眠琴自然不会随意敷衍过去,认真道:“你既然有了这个想法,那咱们就应该好好商量商量,若是能成的话,你也算是有了份正经事儿做,每个月有例钱可以拿,也算是能养家糊口了。”   “只是我听人说,县衙里的人只是看着威风,可实际上得四处奔波,每日累得要死要活。你若是真去了的话,可不比在家中轻松。”   “我晓得的,枯芸给我说过了的。”   “那行,你知道就行。那明日咱们一同去给爹娘说一说这打算,看看他们如何说。若是爹娘也同意的话,那咱们就去县衙打听打听,想想法子。”   纪眠琴说的斩钉截铁,陶思远却依旧有些犹豫:“可是,我脑子笨,连个大字都不认得,怕是不成的。”   纪眠琴躺平身子,道:“你莫想那些,这世间不识字的人多了去了,若是个个都跟你这么想,岂不是都要待在家中不出门,什么都做不成啦?你若是想去县衙里找份差事做,那就别想这么有的没的了,只管好好儿的做便是。做得好了,等爹娘老了,咱们还能养活爹娘,不至于这一大家子都靠着广远养活,是不是?”   困意袭来,纪眠琴便懒得再多说,陶思远也不再啰嗦,忙吹了蜡烛,摸黑躺到了榻上。   纪眠琴睡得很快,陶思远在床边狭窄的榻上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只觉得月色都温柔了起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似乎开始逐渐有了个轮廓,而这种感觉,在陶父病倒在客栈之前的那些岁月里,是从来没有过的。   在他往年的岁月里,他只知道自己的确是个傻子,跟别人家伶俐的孩子全然不同。他说的话别人只当是胡说,同样的先生同样的书本,别人都能随随便便的学会那上面的字,他却连看都不想看,一看就头疼。   爹娘却并没有因此而嫌弃他,只告诉他这些都没什么,学不会便不学了就是。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有了陶广远,他便逐渐明白了。   学不会也没什么关系,广远会就可以了。这样等广远长大了,便由广远来支撑起整个陶家,他只需要平平安安的度日就行了。   爹娘这么告诉他的,他便照着他们的话,糊里糊涂的过了这么多年,什么都不曾操心过。反正现如今陶家有爹撑着,往后还有广远撑着,他无需做什么。   直到那日陶广远身陷牢狱,而陶父却病倒在客栈时,他才惊觉,原来爹已经不知不觉间那么老了,老到鬓边尽是白发,老到经不起一场风寒的侵袭。   之后纪眠琴为了陶广远的事情整日唉声叹气,带着他四处奔波,他却只能静静的待在一旁不碍事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往后的日子。   等爹娘不在了,广远也有了自己的妻儿要照顾,他又该如何自处?像如今一样,一切事情都让纪眠琴来奔波,他站在一旁看着吗?   不!不可以!他好不容易把纪眠琴留在自己身边,不是为了让她来奔波劳累。他留住纪眠琴,是想要让她可以安安稳稳的站在自己身边,风雨都留给他承受便可。   他想去县衙里,哪怕要风里来雨里去,哪怕地位不高,他也得去。爹娘终有一天会老去,广远终有一天会离开,他和纪眠琴的余生却还长,他需要试着去成为一个小家的支撑。   他转头看向床的方向。屋子里黑乎乎的一片,只隐约看得见纪眠琴的身形团在被子里,睡得正熟。   窗外有乌云蔽月,月色暗淡了许多,院子里的景色都看不大清楚,他却觉得余生从未如此清晰。   ☆、第三十一章   心里惦记着陶思远昨晚说的事情,纪眠琴一大早便醒了,片刻也没耽误,拉着陶思远直接奔去了偏厅。   枯芸和三傻估计吃完早饭就得回去了,她要想让枯芸在陶思远这事儿上帮帮忙,就只能在吃早饭的时候说出来了。   衙役虽然劳累,县衙却也不是个好进的地方,陶思远又是个憨傻的性子,若不提前打点好,且不说他能不能去县衙内,就说去了之后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好过多少。如今枯芸还在眼前,他刚刚帮了陶广远,陶思远又刚刚帮他了解了旧事,此时趁热打铁,出言请枯芸帮忙是再适合不过了。   县令对徐清章那般唯唯诺诺,枯芸又明显跟徐清章关系不一般,由他出面,应该是最有用的了。   只是她鲜少做过这种求人办事儿的事情,不知该如何开口才最合适,暗自在去偏厅的路上琢磨着。   她来得早,等到了偏厅,明华还在往桌上摆着碗筷,便只能和陶思远先坐在一旁等着众人到齐后才上桌吃饭。   一碗粥喝得快见了底,见众人也都吃的差不多了,纪眠琴偷摸踢了一下正埋头喝粥的陶思远,陶思远抬头看她,她便朝陶父那边微微努了努嘴。   陶思远会心一笑,然后伸长了手臂夹了一筷子陶父面前的小菜,放到了纪眠琴碟中,道:“吃吧,吃完了我再给你夹。”   纪眠琴:……   算了还是自己开口吧!   清了清嗓子,纪眠琴道:“爹,娘,儿媳有事情要同您商量一下。”   她话一出口,饭桌上的众人都纷纷把手中碗筷放下,一齐看向她。   “昨儿夫君同我说,想要找份事情做做。这事儿不算小,我不晓得该不该让夫君去,便想着今早来问问您。”纪眠琴道。   陶父一听笑道:“这有什么该不该的,男子汉大丈夫,如今成了家,也是时候立业了。他想去,便由着他去就好,拘着他做什么。”   陶母扯了扯陶父的衣袖,低声道:“你也不问问他想做什么就说这样的话,咱们阿远什么情况,能由着他的意来?”   陶母一说,陶父便想起自己的大儿子终归是跟别人不大一样的,大字不识,又无一技傍身,他又能做什么呢?   只是他浑浑噩噩过了这么些年,头一回有这样的想法,陶父是怎么都不想一口否决的。   “那你可想过要去学着做什么?若是没有的话,先跟着我跑一跑庄子上的生意也行。”陶父思索片刻,询问道。   陶思远摇了摇头,回绝了陶父的提议:“我想去县衙里当衙役。我连字都认不得,生意上的事情肯定搞不懂的。”   他这话一出,枯芸便抬头望了眼纪眠琴,纪眠琴正盯着他琢磨着待会儿怎么更加自然的开口让他应承下来帮陶思远,见他望过来,赶紧又将目光移开,装作刚刚不过是不经意看向他的样子。   枯芸一下子就明白了纪眠琴的心思,觉得纪眠琴这般模样挺有趣,又觉得她如今全心全意为陶思远打算着,跟最初在山上遇见他二人时,她一心逃离的模样全然不同,陶思远也算是守的云开了。   听得陶思远说要去县衙,陶家其余几人第一反应是惊讶,随即又都以为是因为陶广远入狱的事情才让他有这样的想法。   想了想陶思远去县衙的可行性,陶父便没多做阻拦,只告诫道:“衙役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你可不能单觉得他们威风就想去做衙役。”   陶思远点点头:“我晓得的。”   陶父见他面色坚定,也下了决心:“你若是想去,那便随你的心思。只是县衙不是个好进的地方,你得容我去找找人,看有没有能在县令面前搭上话的。”   纪眠琴下意识的看了眼枯芸,正犹豫着要不要在此刻开口,枯芸却先她一步道:“我倒是能在县令面前说上几句话,陶施主若是不嫌弃的话,此事我愿意帮忙。”   枯芸这句话可真算是雪中送炭了,陶父一时间眉毛都快飞出去了,却还要压着笑意假意迟疑道:“这......枯芸师父已经帮了我们良多,我们实在是不好意思再麻烦师父你了。”   枯芸自然不会把这句话当真,笑道:“到称不上麻烦。我与县令也算有些渊源,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几句话罢了。”   枯芸自己把这事儿揽了下来,到免了纪眠琴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让他帮忙,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吃过早饭稍微歇息了片刻,枯芸便要同三傻回山中草屋去。陶父陶母轮流出言挽留未果,想送枯芸一些贵重东西也被坚决的塞了回来,最终只得包了许多三傻爱吃的点心,一路将二人送了老远。   又过了几日,家中来了个李姓县丞,说是请陶思远择日去县衙里任职,言辞间客客气气,面色也甚是和善。纪眠琴之前虽然猜到枯芸来头不小,但看如今县丞这般模样,便知道枯芸的身份定要比她先前猜测的更加高一些。   纪眠琴一时间颇有一种无意间蹭到了一根粗大腿的感觉!   陶思远的心愿达成,陶家上下都十分高兴,陶父陶母出言挽留县丞吃了顿饭,临了又往县丞怀里塞了一小包银两以示谢意。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李县丞走后,陶父拉着陶思远叮嘱着为人处世之道,陶母则同纪眠琴一起收拾些衣物让陶思远带去县衙里。   晚间陶思远回房洗漱的时候,脸上都还带着笑,颇为高兴。纪眠琴见他傻里傻气的只顾着笑,不由得有些操心他去了县衙后会是个什么样子。他那般憨,又极容易听信别人的话,肯定要吃亏的。   “阿琴,你不高兴吗?”陶思远兀自开心了许久,才发现纪眠琴有些兴致缺缺,忐忑问道。   纪眠琴摇摇头,暗自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去认识那些个陶思远即将共事的人,先把关系搞好再说。   陶思远却以为纪眠琴是真的不高兴了,自个儿暗自纠结许久,咬牙道:“阿琴,你要是不喜欢我去县衙里,我,我可以不去的。”   他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让纪眠琴哭笑不得,只得先把自己的盘算放置一旁,解释道:“我并不是不高兴你去县衙,只是想着等你去了县衙,人生地不熟的,可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陶思远见她是担心自己受了欺负而不是不愿自己去县衙,心里高兴的很,却又不好让纪眠琴发觉,暗自按捺住欣喜,一脸正经的宽慰纪眠琴:“阿琴你放心,我不会让人家欺负了去的。我以后还要护着你过一辈子呢,自然不能让人随便就欺负了去。”   他面色正经,纪眠琴却仍然觉得他的话傻里傻气的,便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只点点头便倒头睡了。   她没有当真的话,却是陶思远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   他往日全在爹娘的庇护下度日,如今忐忑不安朝外踏出一步,明知前路未卜,风雨无挡,他仍毫无退意。   他是真的,想要自己护着纪眠琴的余生。   ******   隔了两日,一切收拾妥当,陶思远便动身去了县衙,陶广远也跟着一同回了书院。家里突然少了两个人,冷清了许多。   没了陶思远整日跟前跟后,纪眠琴头两天还觉得清静,整日同陶母一起打理着陶府上下的琐事。可不过两天,她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了起来,吃饭时没人时不时的给她夹菜,晚间泡脚时没人在她身边说着闲话,就连半夜醒来时,下意识的往窗边榻上望去,都是空荡荡的一片。   破天荒的,她开始想念起了陶思远。   ☆、第三十二章   立冬当天,陶思远和陶广远兄弟两人一同回了家。陶家本就人口简单,自从陶广远重新去书院读书,陶思远去了县衙谋生之后,本就宽敞的陶家院子就更加冷清了。如今难得全家人聚齐,加之又是立冬,陶母便让明华去厨房帮李婶儿准备饺子。   陶思远也是连着好些日子没见着纪眠琴了,心里想她想的紧,陶母在厅里问他在县衙里的事情,他答得心不在焉的,说两句话便看一眼身边的纪眠琴。陶母见他这个模样,心里好笑,索性手一挥,放他自由。   陶思远得了自由,再也不顾其他的,拉着纪眠琴便要出正厅,回自个儿的房里去。纪眠琴见他毫不遮掩,一时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又隐隐的觉得开心。   原来这些日子,不单单是她一个人有些想念。   回了房,还不等纪眠琴问他几句话,他便拉着纪眠琴坐到桌边,打开自己的包袱,献宝一般推到纪眠琴眼前:“阿琴,你看看,你看看。”   纪眠琴一眼望去,尽是些胭脂水粉盒子,还有一枚银制的簪子,簪尾处还雕了一朵山茶花。她将包袱彻底摊开,才发现整个儿包袱就只有这么些玩意儿,其余的诸如他的衣裳这类的东西都没有。   陶思远见她并未如自己所想一般一个个的拿起来仔细看看,便以为她不喜欢这些东西,讪讪道:“阿琴,我,我脑袋笨,不晓得你喜欢什么的,你别生气,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下回回来重新给你买,好不好?”   纪眠琴反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喜欢了?还有,你怎么突然晓得给我买这些东西了?”   陶思远支支吾吾,“那个,赵大哥说,说女人就是喜欢胭脂水粉这些东西的,让我买回来送你,准没错。”   他话不敢说全。赵忠还说,女人呐,见到这些东西就跟蜜蜂见到花儿了是一个道理,准会开心的要命,没准儿还会主动亲你两口。那女人一开心,最后享福的,不还是咱们男人嘛。   赵忠说完了就跟身边儿其他几个衙役一同嘿嘿直笑,他虽然不太清楚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却也隐隐的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还是不跟纪眠琴坦白为好。   纪眠琴拿起那根簪子仔细看了看,又将簪子递给陶思远:“我很喜欢,你替我插上吧。”   陶思远听得她说了喜欢,心里瞬间高兴了起来,虽然她的反应跟赵忠说的不大一样,陶思远也没空追究这些了,傻呵呵的站到纪眠琴身后,小心翼翼的握着纪眠琴的头发,平日里慢吞吞的脑子如今飞快的转着,回想着他往日看着纪眠琴挽发时的步骤。   陶思远的动作很轻,纪眠琴等了许久,头皮上一点儿动静儿也没有,便以为他还在发呆,正欲转过头看他,陶思远立马道:“别动别动,快好了。”   纪眠琴道:“你动作怎么这般轻,我还以为你在发呆呢。”   陶思远挽发正处于最后一步,紧张兮兮道:“我怕你疼。”   纪眠琴笑道:“哪有这么夸张。我每回自己挽头发都会被扯掉好几根儿头发呢,也没觉着疼啊。梳个头而已,能疼到哪儿去。”   陶思远没再答话,接过纪眠琴递来的簪子,轻轻的□□挽好的发髻中,这才略带得意道:“好了,你去镜子那边看看。”   纪眠琴兴冲冲的跑去镜子面前,还不等细看,那簪子便掉落在梳妆台上,头发瞬间散落下来。   陶思远:......明明跟阿琴自己挽头发的步骤一样啊,为什么会这样。   纪眠琴朝陶思远干笑两声,安慰道:“没事儿没事儿,男人嘛,不会挽头发才正常。再说了,我今儿早上头发挽的有些紧,现在松了更好,头皮都舒服了许多呢。”   陶思远却依旧在懊恼着首次挽头发失败的事情。   纪眠琴三两下将头发重新挽起来,拉着陶思远出了房:“走吧,咱们去看看李婶儿的饺子包得怎么样了。待会儿我教你包饺子吧。”   陶思远看了眼纪眠琴随手挽好的头发,更加郁闷了。   还不等他们到厨房,便碰上了正准备叫他们去吃饭的明悦,纪眠琴道:“得,李婶儿手脚快,你这回没法儿学包饺子了,可惜了。”   ***   入了冬,天黑得便格外的早,陶思远同纪眠琴早早的回了房。他见纪眠琴时不时的掩嘴打呵欠,一进屋便准备喊明悦去端热水来给她泡脚,好让她早些上床睡着。   谁知明悦却不在自己房内。陶思远喊了几声没人答应,便准备自个儿去灶房端热水过来,纪眠琴道:“她估计等会儿就回来了。我先前让她去熬碗生姜水过来给你喝,得耽误一会儿呢。”   陶思远一贯不喜欢生姜的味道,闻言连忙摆头:“喝什么生姜水?我不喝。”   纪眠琴白了他一眼:“你从早上回来,我就听着你的声音不对,鼻子跟被堵着一样。这两天天冷,你铁定是着凉了。晚上睡觉前喝完生姜水,然后睡一觉,焐会儿汗,包准你明天鼻子就通气儿了。”   陶思远还想摇头,明悦却已经端了一大海碗生姜水进了屋子。纪眠琴道:“赶紧趁热喝了,喝了好去睡觉。”   陶思远慢悠悠的端起大海碗,憋着气飞快的用嘴唇碰了碰碗里的生姜水,又立马将碗放到桌上,讨好笑道:“阿琴,这太烫了,我先晾一会儿。你不是困了吗,你赶紧去睡吧,我喝完这个就睡。”   纪眠琴哪里不晓得他心里想的什么,只手撑着头道:“没事儿,我等着你。你若是现在两口喝完呢,咱们就能早些睡觉,你要是磨磨蹭蹭的不肯喝,等它凉了没法儿喝了,明悦再去端一碗过来就是。”   明悦在一旁点头:“还有小半锅呢,都是给大少爷你准备的。”   陶思远:...   眼见纪眠琴这边一点儿商量都没有,陶思远索性端起海碗,狠狠憋了口气,一股脑儿的将生姜水全喝了下去。熬水的生姜是老姜,水一进肚子,便辣的陶思远背上隐隐冒汗。   纪眠琴忙拿了一块儿冰糖塞进陶思远的嘴里,这才让明悦将海碗拿了出去。   陶思远坐了一会,等满嘴的生姜味儿消了些,这才起身抱了床被子朝窗边贵妃榻走去。纪眠琴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犹豫了片刻,道:“你过来睡吧。”   陶思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抱着被子看向纪眠琴:“啊?”   纪眠琴道:“这大冬天的,窗子那边一到晚上冷风嗖嗖的,你可别一晚上又睡着凉了,刚刚那碗生姜水可就白喝了。”   陶思远听清了她的意思,心里高兴的很,脸上却又不好意思现出来,只轻声道了句:“阿琴,你,你不用勉强的。”   纪眠琴整个身子朝床里边挪了挪:“赶紧的,我困了。”   她话音还未落,陶思远便已经将手中的被子随意放在榻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边了,正欲钻进被窝,纪眠琴指了指床边的蜡烛:“吹灯。”   陶思远忙不迭的吹了灯,屋子里瞬间一片漆黑,随即纪眠琴身边便多了具散发着热气的身体。   蜡烛熄灭的那一刻,纪眠琴清楚的听见了嘿嘿的一声笑。   ***   陶思远失眠了。   纪眠琴的呼吸声近在耳边,陶思远听得一清二楚,只觉得她的呼吸变成了一根羽毛,搔着陶思远的脚心,一下一下的,让身上所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痒嗖嗖的。   他身上酥酥麻麻的痒的很,想狠狠挠一挠,却又害怕吵醒纪眠琴,只能干忍着。   黑暗中,纪眠琴却突然轻轻叹了一声:“哎~”   陶思远:“阿琴?你没睡着?”   陶思远明显觉得身边的纪眠琴身子一僵,“你,也没睡着?”   陶思远:“嗯,我不困。”   纪眠琴呵呵干笑两声:“我也不困。”   陶思远道:“咦?你先前不是困得直打呵欠吗?怎么突然又不困了?”   纪眠琴:“...那个,人再困,那睡着也得要点时间嘛。这不刚上床没多久,我肯定睡不着嘛。待会儿,待会儿就睡着了。”   “梆,梆。”两声梆子声突然响起。   陶思远:“阿琴,二更了。”   纪眠琴:“...睡觉睡觉,不许说话了。”   陶思远乖乖的闭上了嘴,轻轻的翻了个身,面对着纪眠琴。明明黑暗里他什么也看不见,嘴角却总是不自觉的弯起来。   这回纪眠琴倒是很快就睡熟了,只是苦了还未睡着的陶思远,一会儿大腿被踢一脚,一会儿脖子被纪眠琴的手臂给压住,喘不过气来,一会儿腰上又压上了纪眠琴的腿。到了后半夜,纪眠琴越睡越冷,索性手脚并用,将陶思远缠的紧紧的,身子还一个劲儿得往陶思远身上挤,只当他是一个人形的大暖炉。   可怜陶思远,眯一会儿醒一会儿,一直折腾到天光微亮,他见也没多久便得起床了,索性不再闭眼睡觉,撑着脑袋看着躺在身边的纪眠琴,心满意足。   他又想起了赵忠之前说的话,说他买了那些东西回来,纪眠琴肯定会喜欢的,说不定还会主动亲他两口呢。   陶思远下意识的看了看纪眠琴的嘴:昨天阿琴说过她喜欢那个簪子的吧。   陶思远咽了咽口水,轻轻叫了一声:“阿琴,起床了。”   纪眠琴没有反应。   陶思远又叫了声:“阿琴,起床吃饭了。”   纪眠琴闷闷的“嗯”了一声,又没了动静。   陶思远见她毫无动静,咬了咬牙,将脸凑到纪眠琴面前,飞快的朝她嘴上啄了一下,又立马躺平闭眼,一动不动,任凭心跳的快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他紧张的要死,身边的纪眠琴却依旧睡得正熟,毫无半点儿反应。见状,陶思远转过头面对着纪眠琴,又将嘴凑了上去,轻轻的含住了纪眠琴的唇。   好软!好甜!   陶思远觉得他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脚底踩在云中,身子被云柔柔的包着,连脸都被埋在了云里面。   好奇怪啊!明明是冬天,他却听到了河底的水破冰流动的声音。   陶思远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似乎有春天的蜜蜂蛰了他一口。他睁开眼,正巧对上纪眠琴满是错愕的眼睛。      ☆、第三十三章   陶思远的身子瞬间僵住了,先前在耳边的潺潺流水声也“咔擦咔擦”的结了冰。   他讪讪的把脑袋朝床边挪了挪,下意识的想要解释一下,却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最终只憋出了一句“你,你醒了啊!”   话一出口他便想一巴掌拍到自己脸上。   纪眠琴翻了个白眼:嘴巴被人当做糖一样含半天,换你你不醒?   “我,我,”陶思远还想挽救一下,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支吾半天,闷声道:“对不起,你,你生气的话,打我吧。”   他说着便拉着纪眠琴的手朝自己脸上呼去,手上力气不小,看样子是真心诚意让纪眠琴打他出气。纪眠琴觉得好笑,便任由他动作。   眼见自个儿手马上就呼到他脸上了,陶思远手上的劲儿还一点儿没变,便赶紧收了逗弄他的心,道:“别打别打,我没生气。”   手却没收住,“啪”一声打到了陶思远的脸上。掌声清脆,陶思远的脸立马红了一片。   “你这,你这怎么还真打呢?”纪眠琴忙扯回自己的手,轻轻摸着陶思远被打红了的脸,“疼不疼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陶思远将手覆在纪眠琴的手上,问道:“阿琴,你不生气了吗?你不生气,我就不疼。”   纪眠琴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暗自叹了口气。   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个傻货呢?   纪眠琴突然捧住陶思远的脸,道:“嘴不是你这么亲的。”   陶思远:“啊?”   纪眠琴笑了笑,捧住陶思远的脸,伸长了脖子,轻轻的吻上了陶思远的嘴。   陶思远:...   嘴上的触感同先前一样柔软,带着一些甜味。陶思远瞪大眼睛盯着纪眠琴的动作,一脸的不可置信,双手僵直的放在身侧,下意识的想要紧紧抱住纪眠琴,却又不敢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他怕这只是场梦。他一动,这梦便醒了。   他的身子僵硬的不行,纪眠琴就是想继续亲也下不去口了,只得松开他的嘴,捏了捏他咬得死紧得腮帮子,哭笑不得道:“你牙齿咬这么紧做什么?”   陶思远:“你,你刚刚在,在亲我。”   纪眠琴点头:“嗯。就许你偷亲我,不许我亲回来?”   陶思远:“刚刚,我不是在做梦?”   纪眠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掐了掐陶思远的脸:“醒了没?”   陶思远脸上痛着,整个人却开心得恨不得立马蹦起来。他望了眼纪眠琴的嘴,不自觉的又咽了口口水,“咕噜”一声。   纪眠琴又伸手捧住他的脸:“你别咬牙齿了啊?”   陶思远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再说什么,纪眠琴的唇已经碰上了他的。他紧张的下意识的便要咬牙,随即反应过来,刻意放松了身子,顺着纪眠琴的动作,微微张开了嘴。   唇齿相依,极尽缠绵。   纪眠琴由最开始的掌握主动权到最后陶思远翻身农奴把歌唱,期间过去的时间还不够她喝完半盏茶。眼见房内逐渐明亮起来,纪眠琴深知再不喊停的话,这个美好的清晨就要在他二人耳鬓厮磨间过去了,便用尽了身上残留的一点力气,推开了食髓知味的陶思远。   “该起床了。这么大早上了,赶紧起来洗漱。”纪眠琴得了自由,赶紧溜下了床,利索的穿上了衣服。   “你怎么还不起?你这样衣衫不整的,我怎么让明悦给我端水进来?”纪眠琴穿好了衣服,陶思远却将整个人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我,我等会儿就起,你再等等。”陶思远的声音突然有些沉闷,似乎在憋着什么,整个人听起来有些难受。   纪眠琴以为自己刚刚推开他时不小心撞伤了他,走近床铺便要掀被子,谁知被子刚掀起一个角,陶思远“跐溜”钻出脑袋来,满脸潮红:“你再等等我,我等会儿就起了。”   纪眠琴一下子明白了他为何不肯起床,一时间也有些尴尬,随即走到榻上斜靠着,等着陶思远起床穿衣。   室内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床那边传来陶思远悉悉索索穿衣裳的声音,纪眠琴这才起身去叫了明悦端水过来洗漱。   哎,早上的男人撩不得哟。   **   冬天天黑的早,陶思远匆忙吃了顿饭,便又要往县衙里赶去,纪眠琴送他出了门,晚一些时候回了房才发现给他准备好的冬衣被他落在了家中,她便拿去找了陶母,准备让陶广远过两日回书院的时候,顺带着给陶思远捎过去。陶母却道让她自个儿进趟城给陶思远送去,也顺带看看他在县衙里住着,还缺不缺什么东西。   纪眠琴正好心里头不太放心陶思远在县衙里吃穿的情况,便点头应了,回房又给陶思远收拾了些东西。   过了两日陶广远回书院,纪眠琴便同他一齐进了城。   熟门熟路的到了县衙门口,守门的衙役问清了她的来由,其中一人便极为热情的带她去了衙役们住的地方。   那衙役颇为话唠,去的路上不停的与她闲聊,热情得让她有点招架不来。眼见到了后院衙役住的房子,那带路的衙役一掀门帘,朝里面喊道:“陶思远,你媳妇儿过来找你了。”   屋内响起陶思远的声音:“赵大哥,你莫哄我了,次次都是这话,也不嫌累得慌。”   “诶,这回是真的。你自个儿出来看呐。”那衙役朝纪眠琴摆摆手,示意她先站在门外不动。   “行行行,真的真的,我出来看便是。”屋内响起脚步声,随即门帘被掀开,陶思远顶着头有些凌乱的头发钻出了屋子。   “人呢?人..."陶思远一句话还没说完,后边半截儿话便在看到赵忠身后的人影时生生的憋了回去。   约莫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他连鞋子都没穿好,半靸着鞋子便跑到纪眠琴面前,也不顾赵忠的存在,拉着纪眠琴便往房里去:“你怎么来了?天这么冷。”   纪眠琴将手里的包袱提了提:“谁让你把冬衣落在家里了。”   他挠挠头,傻笑道:“我那天走的急,给忘了。”   赵忠跟着进了屋子,闻言笑道:“我看你小子是回家光顾着瞅你媳妇儿去了,还能记得啥哟。”   陶思远望了眼赵忠,却也没反对他的话,只拉着纪眠琴让她先坐在火盆边,自个儿忙前忙后的加着碳火。   赵忠闲坐了片刻便起身要去县衙门口,纪眠琴起身相送,临出门时赵忠调侃道:“弟媳你可得管管你家陶思远了啊,自从上回从家里回来后,他得空便要盘弄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的头发,也不晓得着了什么魔。”   纪眠琴只得干笑两声以示回应。   送走了赵忠,屋子便只剩了她二人。纪眠琴也懒得坐在火盆边烤火,背着手绕着不大的屋子四处转悠起来,仔仔细细的查看着,连个小角落都不放过。   她头一回来这地方,本身就有些好奇,再加之这几日她对陶思远的感情总算是明朗了起来,便更加想要看看陶思远独自生活的地方了。   纪眠琴在前面四处转悠着,陶思远便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眼睛如同被黏在她身上一般,片刻都扯不开。   打量完了,纪眠琴回头见陶思远还是一头乱发,便笑着让他先去洗漱,自个儿则在一旁替他收拾着东西。到底是个大男人,又头一回离了家自个儿住,屋子里虽还算干净,但许多东西还是乱摆着的。   叠被子时,纪眠琴从被子里竟抖出一条中裤来,她也摸不清这裤子得不得洗,便拎起来问道:“这裤子干净的还是脏的?”   陶思远正擦着脸呢,随意的看了一眼,道:“脏的吧。”   “那你替我找个盆儿,我给你洗了吧。这裤子看样子脏的不厉害,搓两把应该就成了。”   陶思远却突然“啊”的一声,手中毛巾扔回脸盆里,三两步便跑到纪眠琴面前将那中裤一把夺了过来,磕磕巴巴道:“不不不,不用你洗。”   纪眠琴以为他是舍不得自己动手,便又夺了过来:“没事儿,就一条中裤,也不是什么厚重的冬衣,我三两下就能洗好。”   陶思远却不由分说的又将裤子抢到自个儿手中,“别,别,我我自己洗就好了。”   纪眠琴眼尖,见那条裤子中间有一块儿颜色深一些,联想到陶思远刚刚的反应,脱口而出:“你尿裤子啦?”   陶思远的脸“噌”的一下红了个透,羞愤道:“不是!不是尿裤子。”说罢,便将手中的裤子团成一团,又塞回了被子里,转身拉着纪眠琴便往出走:“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   纪眠琴还在想着那条裤子,脚上跟着陶思远朝县衙后门方向走,嘴上还在问:“你没尿裤子,那是怎么了?”   陶思远却红着脸,莫名其妙低头瞪了一眼纪眠琴:“都怪你。”   纪眠琴一头雾水:关我什么事?   随即想明白的纪眠琴:哦~   ☆、第三十四章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年尾。陶母拉着纪眠琴一同忙里忙外了许久,总算是置办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年。   晚间,守岁过后。   街道上炮仗声此起彼伏,热闹的很。屋内虽已吹了灯,黑暗中的两人却毫无睡意。   陶思远是温香软玉在怀,他却不敢有丝毫动作,生怕再向上回那般事后被纪眠琴误认为尿裤子。偏生纪眠琴睡觉不安稳,在他身上蹭来蹭去,让他苦不堪言。   而纪眠琴,则是在考虑要不要放弃肢体暗示,直接告诉身旁这傻子“你不用憋着了”。   她有意无意蹭了他半天,没换来预想中的饿虎扑食,反倒是让他身子越来越僵,朝床边一退再退,半边身子都已经悬空了。   哎!为什么她一个女人要来发愁这种事情?   "你知道今天娘给我说了些什么吗?"纪眠琴认了命,自个儿开了口。   陶思远:“娘说了什么?”   纪眠琴咬咬牙:“娘问我,咱俩都成亲快一年了,怎么我肚子还没个动静儿。她说让我问问你,成亲之前,爹给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陶思远只觉得他整个人“噌”的一下冒了火。纪眠琴刚刚的话如同火种般,从他耳边烧起,一直烧到某个地方。   炙热,坚硬。   他成亲的前一晚,陶父为了让他能够顺利的传宗接代,可算是彻底的扔掉了老脸,将他拉进屋子,拿出了无人知晓的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存货,图文并茂的给陶思远事无巨细的讲解了一番何谓“生命的大和谐”。   面对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却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的傻儿子,陶父表示“果然还是老马识途啊”。   只是此举过后,陶父隐藏多年的存货便暴露给了陶母,陶母大骂他“老不羞”,一气之下让他连着睡了好几日的硬榻,让他的腰委实疼了好几天。   半晌没听到陶思远的声音,纪眠琴以为他睡着了,一时间生了逗弄他的心,伸手便朝陶思远腰间挠去。只是她的手指刚挠动了两下,陶思远便一个翻身将她的手压在了身下。   黑暗中,他的脸凑得如此的近,一呼一吸间,便有暧昧温热的气息碰到纪眠琴的鼻尖。   纪眠琴没来由的慌了神,心开始乱跳。她勉强动了动被压住的手臂,却没法儿收回来。   “你,你放开我呀。”话一出口,纪眠琴便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陶思远依旧没有动静。明明眼前一片黑暗,连对方的脸都只能看个大概,纪眠琴却觉得陶思远的眼睛正紧紧的盯着她不放,眼神滚烫。   她又挣了挣手臂,见实在抽不出来,只好放软了身段:“你太重了,我手臂给压麻了,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陶思远的身子总算是动了动,纪眠琴心里一喜,正准备收回自己的手臂,陶思远却比她更快一步,将她的手牢牢抓住,径直送到了他的嘴边。   她的手盖在他的嘴上,掌心处清晰的感知到了他唇上的温度。   陶思远总算是张了嘴:“阿琴,阿琴,阿琴。”他的嘴被盖着,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他一张嘴,纪眠琴只觉得掌心处更加濡湿。她刻意清了清嗓子,“嗯?”   “阿琴,我热,我难受的很。”陶思远道。   他身子又朝纪眠琴的方向挤了挤,黑暗放大了她的一切感觉,她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陶思远身上的热。热气逐渐感染蔓延,她不自觉的扭了扭身子,偷偷将被子掀开一条缝儿,试图让被子外的冷风吹散一些她身上的热气。   冷风猛地钻进被子里,吹得纪眠琴一个激灵。陶思远却毫无感觉似得,只连声道:“阿琴,我难受,求求你了,我难受。”   他的声音越发的嘶哑沉闷,一个字一个字在纪眠琴的掌心炸开,麻酥酥的痒意如同一条小虫子般,从掌心钻到纪眠琴的心尖处。   纪眠琴被他哀求的语气逗得想笑,她笑道:“你难受,求我做什么?”   陶思远如今哪里还有心思回答她的问题,只一个劲儿朝她身边挤,嘴里含含糊糊的直念叨“求求你,求你了”。   纪眠琴又挣了挣手腕,“你把我抓得这样紧,我能怎么办?”   陶思远闻言立马松开了纪眠琴的手腕,直挺挺的躺着,等着纪眠琴下一步的动作。   纪眠琴转了转手腕,随即一个翻身便趴在了陶思远的身上,微微一抬头,找准了陶思远的嘴,便低头吻了下去。   陶思远只觉得纪眠琴整个身子软绵绵的,与他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严丝合缝。他的手环上了纪眠琴凹下去的腰身,不自觉的便用了力气,将纪眠琴狠狠的朝他身子上压下去,恨不得能将她的血肉全融进自己的骨头里。   他下手没个轻重,纪眠琴一时吃了痛,心里有些恼他,便伸手钻进他的中衣,对着他小小的凸起狠狠一掐,也让他尝尝痛的滋味儿。   然而这一掐算是给火上浇了油。陶思远嗓子里一声闷哼,纪眠琴便感觉到身下某处戳得她更疼。   随即陶思远一个翻身,将纪眠琴整个人都压在身下。他的唇舍不得离开她分毫,手总算是放开了纪眠琴的腰,有样学样的钻进了纪眠琴的中衣里。   蓦地,陶思远松开了纪眠琴的唇,微微抬起头,“阿琴。”   纪眠琴被亲的晕头转向的,迷迷糊糊应道:“嗯?”   陶思远的声音有些委屈:“我解不开。”   纪眠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在背后摸索了一番。黑暗中,纪眠琴的手朝床边一扬,然后又伸手环住了陶思远的脖子。   陶思远顺势低下了头,鼻尖正巧抵着纪眠琴的鼻尖。   屋外依稀还有炮仗声传来,陶思远用鼻子蹭了蹭纪眠琴,道:“阿琴,我现在心里好欢喜。”   我的心里噼里啪啦燃起了炮仗,热闹无比,只因为如今你在我身边,触手可及。   纪眠琴吻了吻陶思远,道:“我也是。”   一夜无眠,红被翻浪。唇齿相依,情深缱绻。   第二日清晨,纪眠琴一睁开眼,便对上了陶思远湿漉漉的眼睛,乌黑的眸子里满是餍足和欣喜。见纪眠琴醒了,陶思远便自觉的将脸凑了上来,轻轻一吻后又立马退开,笑的眉眼都是弯的。   ***   年初正是走亲访友的好时候,往年谢修竹都会在大年初二当天来陶家拜年,今年却由于姜素默产期临近,未能拖开身,便提前告知了陶母,陶母便一心待在家中,等着姜素默生产的消息。   一直到正月十五当天中午,白马镇总算来了口信,说是姜素默凌晨十分临盆,生了个大胖小子。陶母闻言喜笑颜开,当即给那带来口信的人一枚银锭子,随后便开始盘点早已备好的贺礼,只等孩子洗三时送过去。   十七一早,陶家几人便动身去了白马镇,中午的时候才抵达谢家。   陶母一进屋,同姜素默寒暄了几句,便将孩子抱在怀里不撒手,同谢母在一旁逗弄着孩子,徒留纪眠琴一人坐在姜素默床边。两人面面相觑,大半天说不上两句话来。   沉默了许久,姜素默突然问道:“你,过得好吗?”   纪眠琴被问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点点头:“嗯,挺好的。”   姜素默勉强一笑:“那就挺好的。”随即又陷入了沉默。   纪眠琴干咳了两下,主动找话问道:“对了,孩子起名儿了没?”   姜素默道:“起了,大名是他爹起的,单名一个元字,小名儿叫汤圆。”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的主意。”   纪眠琴被这小名儿逗笑,之后又问了些其他关于孩子的事情,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好转了不少。   这边谢母与陶母两人抱着孩子不撒手,两人凑一起便热闹的很,那边谢修竹招待着陶家兄弟两人,气氛相对的便冷清了许多。   陶思远心里还惦记着纪眠琴的事情,面对谢修竹时,总是不免有些心虚不安,便不愿多说话。至于谢修竹,虽然一直面带笑容,可眉间却总有一股愁意,以至于眉头一直都微微皱着而不自知。   三人默默的喝了一盏茶后,谢修竹道:“我原先瞧着弟媳是个热闹性子,便想着你成了亲后,性子也会被弟媳带着开朗些,怎么如今一看,反倒比小时候更加沉闷了。”   陶思远不知该作何反应,陶广远却嘴快接话道:“嫂子不在而已。我大哥跟嫂子在一块儿时,可是一点儿都不闷,有话没话都得找话说。”   谢修竹笑道:“我就说嘛,这人成了亲,怎么性子倒是一点儿没变,敢情是闷着变了性子,还不让人晓得。”   陶思远干笑两声,又端着茶碗喝着茶。陶广远道:“表哥你成亲的时间还早些,可我瞧着你却没怎么变呐,说话的样子跟以往没什么两样呢。”   谢修竹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片刻,随即摇摇头,道:“这人变与不变,可不单单是指你看得见的东西。你与我相处的时间不多,自然瞧不出我的变化。”   陶广远追问道:“那这么说的话,表哥你与表嫂日日相处,可能看得清表嫂的变化?”   谢修竹却突然间沉默了下来,端起茶碗却又放下,最终只轻轻道了句“也不尽然”,便不再答话。   陶广远见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便也歇了话头。   第二日洗三过后,谢父谢母强留了几人又住了两日,这才放他们回白河镇去。   ***   春光易逝,转眼间便进了夏。   连绵阴雨从五月初开始,断断续续的下到了五月中旬,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雨下得久了,空气都格外湿润,连带着身上的衣服都有些黏糊糊的湿哒哒的感觉。纪眠琴越发懒得出门,整日不是同陶母一起学着看家中的账本,就是窝在榻上翻着各式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晚间雨势渐大,雨滴打在瓦上,噼里啪啦响了一夜。纪眠琴想起上辈子那场洪灾,总觉着今年的雨像是在预示着什么似的,心里忐忑不安,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早饭刚端上桌,庄子上便来了人,慌慌张张的叫开了门。来的汉子一看便是一路跑过来的,喘的连话都说不流畅。   “陶,陶老爷,河坝,河坝决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蠢作者之前把存稿放在存稿箱忘记设置发表时间了,然后这几天家里事情多,就没上JJ,也就没发现自己没更新。 对不起嘤嘤嘤,我不是故意的。 这章开始继续恢复日更么么么   ☆、第三十五章   纪眠琴刚含住一口热粥,闻言一惊,热粥便顺势滑进她的气管里,呛的她一阵咳嗽。   河坝决堤,洪灾泛滥不是明年夏天的事情吗?难道提前了?   那汉子这话一出,陶父也没了吃饭的心思,让明华取来蓑衣便同那汉子一齐出了门,要去庄子上瞧瞧情况。   陶父这一出门便忙到了下午天快擦黑的时候。回来时饥肠辘辘,三两下吃饱了肚子,这才闲下来,端了杯热茶坐在椅子上稍作歇息,同陶母聊起今日河堤的事情。   纪眠琴老觉得如今的大雨与明年夏季的洪灾有着莫大的关系,今早听了那汉子的话,心里更是慌张,如今见陶父主动提及河堤,便没回房,坐在一旁听着陶父陶母闲聊,总算把想知道的事情听出了大概。   今天一大早,距离陶家庄子上游约摸两里远的庄子里的人起床时,发现自家水田里水位涨了许多,四处查看时才发现附近的河坝有小指宽的裂缝,河水正是从裂缝中流进了旁边的田里。   那人庄子占地不大,种的粮食不算多,庄子上也就没请长工,只有自己家里的人与他同宿。他随手找了些东西将裂缝暂且堵住,又叫醒同宿在庄子上的妻子,让她就近找个庄子,看能不能喊来两个人过来帮忙看看这裂缝该如何解决。   那妇人也没亲眼见到裂缝,只听自家男人说要找人来帮忙,便一路跑到了陶家庄子上,慌慌张张的没说清楚情况,便拉了两人又回了自个儿庄子。   剩下的一个长工也是个冒失性子,见那妇人神情慌张,又只隐约听得她说了什么“河坝”,“裂缝”的词,便匆忙跑到了陶家,开口便是一句“河坝决堤了”,吓了众人一跳。   待陶父跟那冒失长工一路赶去庄子上,才发现情况并没有严重到“决堤”的地步,心里重重的松了口气,便开始同那张姓庄子上的人一齐找了些石砖瓦砾将裂缝又重新赌住,一直弄到河水彻底被拦住,这才回了家。   陶母听完之后,也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能堵住就是好的,这下我就放心了。今儿早上你走了之后,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陶父也道:“好在不是什么大事。如今弄完了,我也能放心的睡个觉了。”   他二人一身轻松,起身出了偏厅,一路回了房去歇息。纪眠琴却心事重重,一路皱着眉头回了房。   她隐约记得,上辈子的洪灾中,洪水肆虐最严重的地方,就是白河镇。整个白河镇范围内的河堤在比这段日子更加猛烈的暴雨的摧残下,一夕之间崩塌,印河河水没了阻拦,将附近良田全部淹没,还冲垮了许多民房,无数百姓顷刻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那场洪灾波及范围很大,整个印郡约摸有一大半的地方都被这场洪灾给席卷,一时间印郡内处处都是灾民流浪哀嚎。   当时她还是姜素默,还在受灾不是很严重的白马镇上平安度日,对白河镇上的情况一无所知,只是觉得这场暴雨威力巨大,整个镇子的河堤都被冲垮。   如今想来,原来不是那年雨水太大的原因,而是早在洪灾之前,白河镇的河坝就有些决堤的迹象了。比如今日那段有了裂缝的河坝,便是个预警。只怕是当年就没人把这些预警当回事,如同陶父和那个庄子上的人一般,随意堵住了裂缝,水流不进来便算完事。   纪眠琴在床上翻来覆去想通了来龙去脉,一头坐了起来。   与旁人对未来之事毫无所知不同,她对未来会发生什么一清二楚,此种情况下她不尽自己所能做些什么事情来避免未来的灾祸,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如今河堤已经出现了裂缝,她趁此机会警示一下众人,想办法让大伙儿齐心协力将堤坝再加固一番,应该会有些作用的吧。   只是具体该怎样做,才能起到作用的同时,也能不让人起疑?   纪眠琴呆坐着思索了半天,依旧毫无头绪,最终只得气馁的揉了揉头发,倒头睡下。   ***   这场大雨持续了将近半个月,雨停却不过在一夜之间。第二天醒来时,纪眠琴才发现太阳已经升起,不过半日的功夫,路面上的雨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雨下了多久,陶父便担心了多久,如今大雨一停,陶父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连庄子都不用去了,吃完饭便端着杯热茶,整日跟在陶母身后,替陶母伺候着院子中的一堆花花草草。   纪眠琴趁着吃饭的空档问了句陶父准备如何加固河堤,陶父却不以为然,指了指外头高照的太阳,说是昨天已经堵住了那段裂缝,如今天又放晴,再去折腾河堤,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陶父这样说,纪眠琴也不好再多说,暗自叹了口气,默默思索着其他的法子。   晚间陶思远回了家。   这段日子雨下的大,纪眠琴便没有朝县衙里跑,粗粗算下来,两人这回竟有小半个月的功夫没见过面了。   陶思远一进家门,整个人便黏在了纪眠琴身上。纪眠琴去哪儿,他便紧紧跟在身后,寸步不离,只恨不得整个人长在纪眠琴身上。陶母一边同陶父偷偷笑陶思远这幅痴痴的样子,一边又欣慰他夫妻二人如今越发融洽。   晚饭过后,稍坐歇息了片刻,众人便各自回了房。   一进房门,陶思远便一把抱住纪眠琴,低头狠狠吻了上去。唇齿辗转间,他还含糊不清道:“阿琴,我好想你啊。”   纪眠琴被他锢得喘不过气来,好容易等他手劲儿稍微松了些,勉力推开黏在身上的陶思远,气喘吁吁:“不过半个月而已。你这个样子,好像咱们多少年没见过了一样。”   陶思远又试图吻上去,却被纪眠琴眼明手快的抵住了脸。他委屈道:“半个月都没见你,这时间还不算长吗?你都不晓得,我每天都在想你,每天晚上做梦都梦见你了。”   纪眠琴只当他去了县衙,学会了油嘴滑舌哄她开心,便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说说,你梦见我什么了? ”   陶思远的脸却一下子红了个透,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纪眠琴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追问道:“说呀,你梦见我什么了?若是说不出来,你刚刚这话就是在哄我。”   陶思远立马否决:“不是的,我没有哄你。”   他眼睛左转右转的,最终狠狠咽了口口水,拉着纪眠琴的手便朝自个儿腿间伸去。他声音低沉,道:“就是,就是梦见这了。”   纪眠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直到自个儿的手被他放置腿间,隔着薄薄的夏衫,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形状和滚烫的温度,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抽回手,脸上如同火烧一般。   她抬头白了他一眼,嗔骂道:“流氓!”   陶思远受了她一记白眼,觉得自个儿委屈极了,身上又难受的紧,便又紧紧抱住纪眠琴,一个劲儿的把她朝自己身上挤,脑袋还埋在纪眠琴的肩膀上左右乱蹭,如同一条大型的毛茸茸的狗一般。   纪眠琴被他蹭的心痒痒,笑骂道:“你属狗的呀,四处乱蹭。”   陶思远:“嗯嗯嗯,阿琴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咱们去睡觉吧,好不好?睡觉去,睡觉去。”   纪眠琴颇为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陶思远的请求。   陶思远一把将怀里的纪眠琴抱起,三两步便跨上了床,飞快的扯下了床幔,吹灭了蜡烛,双手熟门熟路的将自个儿和怀里的人剥了个精光。   他兴冲冲的便要朝自个儿的温暖乡里去,临到门口却被纪眠琴叫了停。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儿?”纪眠琴尽量忽视腿间的勃发热意,声音略有些颤抖的道。   陶思远不敢大动作,只好悄悄的蹭了又蹭,闻言立马应道:“嗯嗯,阿琴你说,我一定答应。”   纪眠琴:“你下回再抱我上床,能不能打横抱起?”   次次直挺挺的就把人抱上床,这样会让人觉得自个儿是个树桩啊!   ***   等陶思远把这些日子里梦到的场景一一在纪眠琴身上实践过后,三更的梆子已经过去了许久。心满意足的陶思远轻轻将已经累到迷迷糊糊的纪眠琴搂在怀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纪眠琴早早便醒了过来。   并非是她浅眠,实在是太热了。   陶思远身上常年热烘烘的,冬天倒是个好暖炉,可到了夏天,那就成了个烤人的大火炉。   颇为嫌弃的钻出陶思远的怀里,纪眠琴见天色还早,便想着睡个回笼觉,却觉得浑身酸疼,翻来覆去好一会儿都没睡着,索性放弃了再睡一会儿的打算。   她睡不着,见陶思远却睡得正熟,心里便来了气。   自从除夕夜过后,陶思远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先前自个儿勉强还能制住他,如今他在兴头上了,便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了。昨晚她不晓得喊了多少次停,他却没一次听进了去的。   越想越来气,纪眠琴伸手便在他裸着的胸上狠狠捏了一把。   这一捏才发现,陶思远身上的肉紧实了许多。先前他整日待在家中,无所事事,人虽然清瘦,身上的肉却是松软的,如今去了县衙里,整日里风里来雨里去的忙碌奔波着,倒是由先前的清瘦变成了如今的精瘦,捏起来手感强了许多。   这一打岔,纪眠琴心里的气便瞬间跑没了踪影,转而左捏捏,右捏捏,研究起陶思远身上那一块儿手感最舒服了。   越捏越起劲儿,纪眠琴险些受不住自个儿的手。眼见陶思远不耐的扭了扭身子,眼皮一动一动的,一副马上要醒过来的样子,纪眠琴赶忙喝住了自己还在作妖的手,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等着陶思远醒来。      ☆、第三十六章   清晨的温度舒服的很,加之又没什么事情,陶思远醒后便没起身,而是虚环着纪眠琴,两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纪眠琴想起河堤的事情,便将前日的事情仔仔细细的告诉了陶思远,末了考虑再三,直言道:“如今河堤虽然只是裂了小口子,看起来并无大碍,但明年夏日依旧会有连绵大雨,雨势只有比今年更加凶猛的份儿。倘若河堤的裂缝就随便堵堵而不全部加固一番的话,若无意外,明年白河镇定会因此发生洪灾,届时洪水肆虐,民不聊生。”   陶思远闻言立马坐了起来。纪眠琴所言有些惊世骇俗,但他却也信了。   纪眠琴恐他不信,解释道:“你知道我非纪眠琴而是姜素默,但除此之外,我还是距今一年后的姜素默。我亲眼见到灾民四处流窜的场景,实在是见者落泪。我如今机缘巧合回到洪灾之前,便只想着趁洪灾未到,提前把他给拦回去。”   陶思远道:“我信你的话,只是旁人却不信。我们又能做什么?”   纪眠琴听得他说“我们”,心里一暖。她这几日为了河堤的事情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如今有人来替她分担些许,愿意与她并肩面对未来的洪灾,她到底是松了口气。   只是该如何做?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且不说纪眠琴和陶思远人微言轻,说的话人家只当做空气,就是换做他二人位高权重了,这洪灾的消息也太过于惊世骇俗,众人都不一定信。   “你说,咱们把这事儿给张县令说了,他会不会有办法?”陶思远突然道。   纪眠琴想了想,道:“应该可以。他身为父母官,在他的辖区内发生了洪灾,导致民不聊生的话,他的官位估计也就不保了。”   “只是该如何去说?你在张县令面前,可说得上话?”   陶思远沉思片刻,摇摇头:“说不上。”   纪眠琴:...   他二人又各自沉默片刻,依旧没有想出个什么结果。眼见天光大亮,只好无可奈何起了床。   吃过早饭,众人正坐在偏厅内歇息闲话。厅外突然响起一声“阿琴”,接着便见三傻的身影飞快的冲了进来,扑倒纪眠琴身边。   她笑盈盈的:“阿琴,好久不见,想死你啦。”   枯芸随即也进了大厅,放下手中的沉甸甸的布袋,对着陶父陶母道:“叨扰了。”   陶父忙连连摆手笑道:“哪里来的叨扰。枯芸师父快请坐。”   纪眠琴却突然福至心灵,看向陶思远,道:“让他去说?”   陶思远也跟她想到了一处去:“嗯。”   正在同陶家父母寒暄的枯芸突然有一种如芒刺背的感觉,一回头便看见陶思远和纪眠琴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枯芸:有什么话直说好吗?   ***   在避免洪灾消息真实来源不被泄露的前提下,说服枯芸去为民请命,请县令带头将白河镇的所有河堤全部加固一番,纪眠琴废了何止九牛二虎之力。   不过好在枯芸心思通透,没有一门心思的追问消息来源,而是谨慎思考之后,答应了这份差事。事不宜迟,陶思远当天下午回县衙,枯芸便跟着一同去了县城,将三傻又扔在了陶府。   第二日中午,枯芸便回了白河镇,给了纪眠琴肯定的回答之后,便带着三傻回了山中茅屋。   随后过了几日,张县令便亲自到了白河镇一趟,将镇内的河堤悉数仔细观察了一番,当即便召集所有乡绅地主出钱,寻常百姓出力,加固白河镇河堤的工程便以一种热火朝天有条不紊的姿态开始了。   至于纪眠琴,则在河堤这事儿解决之后,心放宽了不少,整日吃得更香,睡得更美,不过短短时日,腰身便略微有些粗了。   最先发现这一变化的,是向来迟钝的陶思远。   某个不可描述的夜晚,陶思远心满意足的将纪眠琴抱在怀中,手还不安分的左捏捏右摸摸,摸至腰间的时候,陶思远低声嘟囔道:“好像比以往多了些肉一样,捏起来真舒服。”   这话一出,便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纪眠琴猛地坐起身子,自个儿在腰上捏了捏,悲剧的发现陶思远说的好像是真的不能在真的大实话,瞬间欲哭无泪。   纪眠琴脸色难看,陶思远便试图安慰:“没事儿,这样肉呼呼的,多可爱呀。捏起来可舒服了。”   他的话不异于火上浇油,纪眠琴怒道:“给我滚去榻上睡去!我今晚不想看到你。”   陶思远只好委委屈屈的下了床,光溜溜的上了床边空置已久的贵妃榻。   隔日便是中秋佳节。纪眠琴还记恨着陶思远夜间说的话,一整天都没搭理陶思远,直至晚间家宴摆上了桌,纪眠琴才稍微缓和了一下面色,不再板着一张脸面对陶思远。   陶思远心惊胆战了一整天,如今见纪眠琴有缓和的意思,便分外殷勤,手中捏着筷子,眼睛盯着纪眠琴,她看哪儿便夹哪儿。   纪眠琴面对着一大桌子菜,却悲催的发现自己竟然没了食欲。   清炒白菜炒青菜凉拌豆芽油煎豆腐看起来太过寡淡,让人没有进口的欲望,梅菜扣肉红烧肉莲藕炖猪蹄儿酸萝卜丁煎鱼又看起来很油腻,吃下去一准儿翻江倒胃。   嗯?酸萝卜丁?   纪眠琴总算是找到了想要吃的东西,茫然了许久的眼睛总算是有了焦点。还不等她动手,陶思远便飞快的将筷子伸向了鱼盘。   只可惜他会错了意,夹了一大筷子鱼肉放在了纪眠琴的碗中,一颗酸萝卜丁儿都没有带上。   他还殷勤的端起来:“阿琴,吃呀。我看你盯了半天了。”   鱼肉的味道瞬间充斥了纪眠琴的鼻子,微弱的腥气直直搅进了纪眠琴的胃,胃里面瞬间猛烈翻涌起来,她一时没忍住,便在饭桌上干呕起来。   陶思远见状,将筷子朝桌上一扔,单膝跪倒纪眠琴面前,焦急问道:“你怎么了?阿琴?你怎么了?”   陶父陶母等人也纷纷放下筷子,担心的看着纪眠琴。   纪眠琴胃里直泛酸水,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五脏六腑一抽一抽的,难受极了。她说不出话来,只好勉力朝陶思远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担心。   此时众人也没了吃饭的心思。明华跑了出去找郎中,陶广远则跑去后厨端来热水,陶母则坐在纪眠琴身边,一下一下抚着纪眠琴的背,替她顺气。   陶思远依旧半跪在纪眠琴面前,紧紧握住纪眠琴的手,趁她呕吐的轻松一些的时候,将热水递到她嘴边。   等郎中匆忙赶来时,纪眠琴的胃已经消停了下来,只是先前吐得太过厉害,浑身脱力,虚软的很,只好半躺在床上让郎中诊脉。   那郎中闭眼把脉片刻,便起身笑道:“恭喜恭喜,少夫人这是喜脉啊!令公子这是要当爹啦!”   陶父陶母一听,相识片刻,便都喜笑颜开。陶思远却愣在了当场,满脑子都是“当爹啦当爹啦”三个字。   那郎中又嘱咐了几句话,便笑眯眯的同陶父陶母出了房门,留下纪陶二人,傻愣愣的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再共同瞧一瞧纪眠琴的肚子。   良久,陶思远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坐在纪眠琴身边,问道:“我,我当爹啦?”   纪眠琴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笑道:“嗯,我也当娘了。”   陶思远依旧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望着纪眠琴的小腹:“这里,有了你的孩子了?”   纪眠琴“噗嗤”笑出了声,抬手戳了戳陶思远的额头:“什么叫我的孩子?这是咱们的孩子。”末了又道,“若不是你,哪里会有这个孩子。”   陶思远伸手便要去摸纪眠琴的肚子,手不受控制的有些颤抖,临了却又悬在半空中不敢碰她。他有些发怯的看向纪眠琴:“会不会把他摸坏呀?”   纪眠琴柔声道:“你轻一些就好,别使劲儿。摸吧,让他也碰碰他爹的手。”   得了纪眠琴的鼓励,陶思远才又轻又缓的将手放在纪眠琴的肚子上,如履薄冰般,一动也不敢动。   他又看向纪眠琴,问道:“我说话,他能听见吗?”   纪眠琴想了想,笃定道:“说吧,他就跟你隔了层肚皮呢,肯定能听到。”   且不管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听见,反正她能听见。   陶思远将脸凑近纪眠琴的肚子,道:“我是你爹,你现在待的肚子是你娘的,你知道吗?你要在你娘肚子里乖乖的,不许闹腾,知道吗?不然等你出来了,我会揍你的。”   他仔细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算了,揍你太疼了,改成不让你娘理你算了。”   纪眠琴忍不住又笑了出声,好奇追问道:“光不让我理他,你呢?”   陶思远道:“我陪着他。”   纪眠琴:“凭什么只让我不要理他,你却能陪着他?”   陶思远认真解释道:“你怀着他,他在你肚子里闹腾,肯定不是个乖娃娃。他刚出生的时候,肯定特别亲你,你不理他,好给他个下马威,让他晓得以后不敢再不听你的话,闹腾你。”   “那你呢?你不罚他?”   陶思远轻轻摸了摸纪眠琴的肚子,道:“我,我舍不得。”   ***   夜半时分。纪眠琴半梦半醒之间,下意识的朝枕边摸去,却发现枕边是空的。迷迷糊糊伸头一看,却发现陶思远正披着外衣,坐在脚踏上,对着纪眠琴的肚子正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纪眠琴觉得好笑,正欲叫他上床睡觉,却又想听听他说些什么,便做了罢。   细细听了片刻,却发现陶思远正在回忆着他们儿时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如数家珍,其中许多事情纪眠琴自个儿都不记得了,陶思远却连当天纪眠琴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记得。   他絮絮叨叨的回忆了半天的往事,末了道:“谢谢你啊,肯来这人世间陪我跟你娘走一遭。”说罢,便起身又回到了床上。   他上了床,在纪眠琴额头上轻轻一吻,道:“阿琴,谢谢你。”   他并未说为何谢她,纪眠琴心里却一清二楚。   有什么好谢的?你谢我能陪在你身边,我却还谢你能一直守在原地,等着我。      ☆、第三十七章   一晃又是一轮春秋去。宁安六年五月初,正是一日晴朗天,陶府上下总算是迎来了纪眠琴腹中胎儿的诞生。   羊水是在众人吃早食的时候破的。纪眠琴难得有了好胃口,吃得正欢实,却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大腿流下。接着明华便一声惊叫:“少夫人,你羊水破了。”   这话一出,在座几人纷纷扔了手中筷子,陶母同明华搀着纪眠琴回房,陶父则去请早打过招呼的稳婆,顺带请人给还在县衙里的陶思远带个口信儿。   所幸产期将近的时候,陶母便提前准备好了需要的东西,如今羊水破的突然,之前毫无征兆,但短暂的慌乱之后,整个陶家又恢复了有条不紊的状态。   稳婆很快便进了屋子,细细查看了一番纪眠琴的情况,吩咐着明悦烧热水,准备干净毛巾等,之后便悠闲的坐在了纪眠琴的身边。   陶母虽然已经生过两个孩子,但此时此刻还是有些紧张,见稳婆这般样子,不由问道:“还不能接生吗?”   稳婆笑道:“不着急不着急,少夫人这才开了一指宽的缝儿,还不到接生的时候呢。您要是不嫌我老婆子多嘴,就请您差人给少夫人弄些吃食过来。生孩子可是个累人的活儿,少夫人饿着肚子那可不行。”   陶母忙应声出了房门,转身去了后厨。   纪眠琴如今只觉得肚子一阵一阵的疼,心里又有些慌张害怕,如今眼见陶母也出了房门,心里更加觉得没了依靠,嘴上呻、吟的更加厉害。   那稳婆不愧是经验丰富,拍了拍纪眠琴的手,宽慰道:“少夫人别担心,这女人呐,生子受罪,总是会有那么一遭的。等到时候孩子要出来的时候,您就眼睛一闭,牙一咬,这孩子就‘噗通’一下出来了,快得很。”   纪眠琴听她将生孩子形容得跟便秘得到疏通一般,不由得一笑,腿间又是一股热流汹涌而出,活似自个儿尿床了一般。   约莫过了有个把时辰,稳婆掀开纪眠琴的裙子,看了看,道:“行了行了,缝儿开的够了,明悦小丫头快来,给老婆子我搭把手。”   明悦应了声,走到床前。纪眠琴突然问道:“他回来了没?”   明悦道:“还没呢,应该还在路上呢。少夫人您别急,少爷一定会赶回来的。”   纪眠琴闻言叹了口气。她此次生产,是两辈子加起来头一遭,自然是想陶思远能全程陪着她的,哪怕她如今在产房内,看不见他,但知道他在旁边守着,心里也是安稳许多的。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在她生产前赶回来。   “少夫人,您可得注意咯。待会儿老婆子我怎么说,你便照做,可晓得了?”稳婆又细细的洗了遍手,叮嘱纪眠琴道。   纪眠琴闻言也收了其他的心思,点点头,深吸了口气便开始使劲儿。   也不知道深呼吸了多少次,使了多少的劲儿,纪眠琴眼前事物都开始模糊了,孩子却还是没有出来。她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脑子里都如同进了水一般,不停的晃荡晃荡,晃得她眼皮逐渐沉重,身上的力气却已经消失殆尽,连支撑着眼皮的劲儿都没有。   “少夫人,少夫人,快使劲儿呐。这会子可不能睡啊,孩子得头才出来了一小半儿,你可不能在这当口儿睡啊。”   稳婆忙的满头是汗,抬头一看纪眠琴,却发现她已经累得眼睛都开始无意识的一合一合了,忙出声叫唤道。   明悦见状,连忙端来备在一旁的参汤朝纪眠琴嘴里灌了些,又在她耳边喊道:“少夫人,大少爷刚进家门,马上就来了,你快使劲儿,孩子出来了,咱们大少爷刚好能抱他。”   纪眠琴被灌了好几口参汤,身上总算是有了些力气,听得明悦说陶思远已经回了家,一直有些慌的心立马安稳了下来,跟着稳婆的声音,又开始使劲儿。   “出来了出来了,头出来了,少夫人再加把劲儿,孩子就全出来了。”稳婆欢喜叫道。   纪眠琴闻言,手把绑在床头的布条缠得死紧,嘴里爆发出一声尖叫:“啊!”   恰逢陶思远一路疾跑进院门,便听得房内纪眠琴一身惨叫,顿时脚一软,径直瘫坐在了院子中央。   房内又响起纪眠琴的喊叫声,陶思远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便要朝产房内冲去。陶父眼疾手快的将他半路拦住,道:“你媳妇儿正生孩子呢,你进去做什么?”   陶思远声音已经夹杂了哭腔:“阿琴她疼的厉害,她一个人在里头,疼得厉害,我进去陪着她,陪着她疼。”   “这女人生孩子,哪有个不疼的,你当生孩子跟拉屎一样啊!屋里头有稳婆和丫头呢,你放心好了。”陶父面上宽慰着陶思远,心里却笑着自个儿儿子没见过世面,女人生个孩子,他都能吓得要死。   全然忘了陶思远出生的时候,他最后被人搀着去看了刚出生的儿子的事情。   “我要进去看看阿琴,她疼得厉害,我得去看看她,陪着她才好。”此时的陶思远根本听不进去陶父的劝阻,一味的朝产房里冲。   陶父无奈,道:“你个笨手笨脚的,进去反倒是会让稳婆分心。你还想不想你媳妇儿顺顺利利把孩子生下来?”   陶思远下意识的点头:“嗯嗯嗯,可是,可是我想陪着阿琴。”   陶父指了指紧闭的窗户,道:“你去,趴窗户底下,跟你媳妇儿说说话,让她晓得你在外头守着呢,这不就得了?产房里头乱七八糟的,你可不能进去添乱,知道不?”   说罢,陶父便放了手,陶思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窗户底下,大喊道:“阿琴,阿琴你好好儿的,你安心生孩子,我在外头守着你呢。”   房内纪眠琴听得陶思远的声音,气便不打一处来,大骂道:“陶思远,你个王八蛋!你怎么才回来,我都快疼死了你才回来,你个王八蛋!”   陶思远在窗户底下听得心疼的不得了,连连应道:“是是是,我是王八蛋,都怪我,都怪我,等你生完孩子,我任着你打骂,让你出气好不好?”   站在一旁的陶父:...这话应得,我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儿?   纪眠琴这一喊,孩子身子又出来半截儿,稳婆喜道:“少夫人,您再加把劲儿,这孩子离出来不远了。”   纪眠琴哭丧着一张脸:“婆婆啊,我没劲儿了。”   稳婆笑道:“有劲儿有劲儿,您刚刚朝外头喊的时候,劲儿可大了。要不然,您再喊着试试?”   纪眠琴干笑了两声,身下一使劲儿,又是一股疼意冲遍全身,忍不住又是一声惨叫。   陶思远在窗外头听得心都要被揪碎了,忙喊道:“阿琴,阿琴。”   纪眠琴也在房内哭喊道:“陶思远,我不生了,我不生了,疼死我了。这孩子一出来,我就再也不生了。下一个换你生,听到没有?啊...你个杀千刀的,痛死我啦!”   她此刻说什么,陶思远都一味的答应:“好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往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啊!”   房内又是一声嚎叫,随即便响起稳婆的声音:“生了生了。”   “啪啪”两声拍打的声音过后,屋内便响起婴儿的哭声。   片刻后,房门总算被打开,稳婆抱着包得严严实实的孩子出了房门,对着陶父道:“恭喜陶老爷了,是个千金。”   陶父哪管什么千金还是公子的,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熟稔的抱着孩子,连声道好。想起孩子他爹还蹲在墙角处,正欲叫他过来看看孩子,却发现陶思远早已经不管不顾的跑进了房内。   房内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闻着直欲作呕,明悦正捂着鼻子细细收拾着略有些凌乱的屋子。陶思远却如同闻不见一般,三两步扑倒床前,一把拉住纪眠琴的手,连声道:“阿琴,阿琴,阿琴,对不起,对不起。”   他望着脸色苍白,虚弱无比的纪眠琴,眼眶猛地红了起来。   纪眠琴看向他,问道:“孩子呢?长得好看吗?像你还是像我?”   陶思远一下子被问住,“我,我没瞧见那孩子。”   纪眠琴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困得很,先睡一觉。等睡醒了再看孩子。”   陶思远:“嗯,你睡吧,我在这儿守着,陪着你。”   纪眠琴点点头,合了眼皮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等她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她一睁眼,床边的陶思远便欣喜道:“阿琴,你醒啦,饿不饿?你要不要喝点粥?”   纪眠琴惨叫了大半天,嗓子正有些不舒服,便点了点头。陶思远忙三两步跑去外间,从桌上小木桶中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浓粥,小心翼翼的扶着她靠坐在床头,这才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着纪眠琴。   喝完了粥,纪眠琴的嗓子舒服了许多,这才道:“孩子呢?我想看看孩子。”   一直等在外间的明悦闻言,不等陶思远吩咐,便出了房门,将孩子抱了过来,放到纪眠琴身边,又对着陶思远道:“大少爷,厨房还给您热着饭菜呢,您赶紧过去吃一些吧。”   纪眠琴闻言问道:“你还没吃饭?”   陶思远笑了笑:“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说罢,又坐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出了房门。   纪眠琴无奈的摇摇头,又继续望着正在熟睡中的孩子。      ☆、第三十八章   顺顺利利做完月子,已经是六月初了。如同纪眠琴记忆中一般,今年一进六月,暴雨便随之而来,连绵不断,相较之去年的大雨,今年的雨势更加猛烈。只是好在去年白河镇内所有的河堤都被细细加固了一番,所以雨势虽大,但洪灾并没有如以往记忆中一般到来。   终于等到雨过天晴,纪眠琴半悬着的心总算是松了口气,同陶母一齐出了门,准备买些柔软的布料给陶景做些新衣服。   一路边走边逛,总算是到了相熟的布料店铺。陶母与纪眠琴正专心挑着布料,比来比去好不用心,却突然听到店门外响起一把虚弱无比的声音。   “老板,可怜可怜我们吧,就给我们口饭吃吧。”   “滚滚滚!哪儿来的这么多饭菜给你们吃?这几日我这门口天天有人来讨饭,若是来一个我给一碗饭,我这饭庄还开不开啦?干脆全拿来救济你们得了。张胜,你给我看好了,要是我待会儿出来还看见他俩,你明儿就不用来了。”   纪眠琴闻声望去,是布料铺子对面的饭庄老板正在赶着两个衣衫褴褛的人,一大一小,看起来似乎是一对母女。饭庄老板撂下狠话便扬长而去,剩下一个年轻伙计守在门口处。   那母女二人苦苦哀求,守在店门口的伙计却十分为难,低声道:“你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不是我哄骗你们,实在是这几日来我们店要饭的人太多了,老板也是没办法了。”   那年长一些的人见伙计好说话一些,便拉着身旁的小孩儿一下子跪倒在年轻伙计脚边,苦苦哀求:“小兄弟啊,求您发发善心,给我这孩子一些吃的吧。我是个大人,饿几天肚子不要紧,只是可怜了我这孩子,身上还发着高烧,好几天没吃饭了。您再不救救他,我这孩子可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孩子猛地捂着嘴咳嗽了起来,一声连着一声没有个停歇,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一般。   年轻伙计叹了口气,从袖口摸出了点儿碎银子飞快塞进那年长妇人手中,低声道:“走吧走吧,我身上只有这么些了,你赶紧去买些热馒头吧。”   年长妇人欣喜无比,攥紧了碎银子,身子伏地,一下一下的朝着伙计磕头:“多谢您了多谢您了,您真是个大善人呐,您好人有好报啊。”   伙计也不敢多纠缠,只摆摆手示意她二人赶紧离开。   随着两人的离开,街道又继续恢复平静。店铺伙计手脚麻利的替纪眠琴收拾着选好的布料叹道:“哎,这场天灾可真是!也不晓得让多少人家破人亡的。”   纪眠琴闻言,追问道:“天灾?什么天灾?”   伙计道:“少夫人您不知道?前段时间不是天天下雨嘛,印河水涨得凶,咱们白河镇下游有个镇子就被大水淹了,那家伙,简直堪比戏文里头白蛇水漫金山呐。这不,家被淹了,人家没了去处,四处流落,好些都到了咱们白河呢。”   “大水淹了?哪个地方啊?我一点儿消息都没听见。”纪眠琴有些惊讶。她原以为白河镇的洪灾没有发生,便已经是天下太平,可却没想到,洪灾只是由白河镇转向了另一个地方而已。   “那镇子离咱们白河不算远,就是临县一个镇子,叫麻水镇,也在印河边儿上。少夫人,布料给您收拾好了,您跟陶夫人再去逛逛,我待会儿得了空就给您送到府上。”伙计手脚麻利,收拾好了布料便要去招呼新的客人,纪眠琴也就没好意思拉着人家问个明白。   无意间听了这个消息,纪眠琴心里总是沉沉的,也没了闲逛的心思,陶母见她心事重重的,就同她一起打道回府。   回家的路上,纪眠琴又在一个小摊儿前遇到了先前那对母女。她二人正拿着两个粗面馒头,蹲在墙角处狼吞虎咽。那女孩儿边吃边忍不住的咳嗽,明明是大热的天儿,却时不时的打个冷颤。   纪眠琴望着那女孩儿瘦弱无比的身子,心里总觉得难受的很,便走近她二人,放了锭银子在二人面前。   ***   下午的时候,陶思远从县衙里回了家,坐在一旁逗弄了会儿陶景,见纪眠琴只是在一旁发呆,情绪不高,陶思远便抱着陶景坐在她身边,捏着嗓子假装陶景说话,试图逗笑纪眠琴。   他笨手笨脚,却又小心翼翼的逗着自己,纪眠琴心头的愁绪总算是消散了些。陶景又十分配合她爹的动作,对着纪眠琴呵呵傻笑。纪眠琴伸手接过陶景,亲了下她软乎乎的脸蛋,脑海里又想起中午遇到的那对孱弱的母女。   “我今天跟娘一起上街去给陶景买做新衣裳的布料,遇到了一对母女,”纪眠琴抱着陶景,道:“前段日子大雨,她们镇上发了大水,整个镇子都被淹了,死了不少人。她们镇上活着的人都没饭吃了,只好四处流亡。”   “那个小女孩儿也就六七岁的样子,黑黑瘦瘦的,还一直在咳嗽,我看着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之前遇到的那对母女,一直想着那场不在她眼前的洪灾。她原以为自己去年的所作所为可以避免这场洪灾的发生,如今那对母女的出现却清清楚楚的告诉她,该发生的事情最终都会发生,只是换了个地方,换了受罪的人罢了。   陶思远突然张开双臂,连带着陶景一起,环住了纪眠琴。他的脸搁在纪眠琴的肩处,道:“阿琴,别担心,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   纪眠琴叹了口气:“我晓得都会过去的,只是我心里还是有个疙瘩。那场洪灾,本来是发生在咱们身上的。今天看到那对母女,我总觉得是让别人代咱们受了这场天灾一般。”   陶思远手上用了力气,将她抱得更紧。他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让别人代我们受了罪。可是阿琴,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又能怎么做呢?若是你提前晓得这场洪灾不在咱们镇上便会去别人镇上,那去年,你还会不会想法子让枯芸去给县令说,让咱们重新修堤坝?”   “若是不修,咱们镇上发生了洪灾,那咱们怎么办?陶景那么小,能不能在大水里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他将头埋在纪眠肩窝处,闷声道:“这件事情,怎么想都没法子想清楚的。阿琴,你不要再想了,咱们都不想了,就一门心思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陶景伸手要去拉扯他的头发,一味的傻笑。纪眠琴闻着陶景身上的奶味儿,暗自叹了口,道:“嗯,不想了。”   尽管她算是重活一次,尽管她比别人更先知道这场洪灾的来临,但她终归是一个凡人,力所能及之事她已经尽力,其余方面,她也只能听天由命。   所以不想也罢,想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   转眼又是半月已过,出现在白河镇上的流民越来越多,赈灾的银子却始终没有出现。纪眠琴有心去救济那些难民,却苦于自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这日陶思远前脚刚进家门,枯芸后脚便带着三傻来访。   同陶父陶母略闲话了几句,枯芸便表明来意。他这段日子要出门一段时日,时间可能有些长,留三傻一人在山中他着实有些不放心,可三傻跟在他身边,也更加麻烦。无奈之下,枯芸只好问了三傻的意见,便带着她下山,厚着脸皮请陶家暂且收留三傻一段时日。   先前枯芸帮陶广远的事情,陶父正愁没有好好酬谢枯芸一番,如今枯芸找上门来请他们帮忙,陶父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时候又正值晚饭,陶母便赶紧张罗了起来,众人吃了顿热热闹闹的饭,天才彻底黑了下来。   夏夜星空璀璨,凉风习习。纪眠琴晚间吃的有些多,肚子一时间有些不舒服,便独自出了房门,坐在院子里吹着凉风,留陶思远一人在房里哄着陶景入睡。   “阿琴,阿琴。”院门处突然伸出半个脑袋来,小声叫道。   纪眠琴走进才看清来人是三傻。她一张圆乎乎的脸上尽是眼泪,眼睛通红,也不晓得哭了多久。   “你怎么了?快进来,我给你倒些热水把脸洗洗。”纪眠琴拉着她便要朝房内走。   三傻却身后拽住了纪眠琴的袖子,抽抽噎噎道:“你出来,找个没人的地方,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我难受死了,枯芸,枯芸他...呜呜呜”   话还没说完,三傻又哭了起来。纪眠琴无奈,只得顺了她的意,出了院门,寻了个角落,掏出手绢儿来细细将她脸上的鼻涕眼泪擦了擦,这才柔声道:“好了好了,没事儿了啊。你别哭了,好好说说你怎么了,我听着呢。”   三傻抽抽搭搭道:“枯芸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他如今嫌我累赘,不要我了。”   纪眠琴松了口气。她原以为三傻哭得这么厉害,是因着多要紧的事情,如今看来,不过是三傻胡思乱想罢了。   哭笑不得的揉了揉三傻的脑袋,纪眠琴问道:“他说什么了?怎么就不要你了?”   三傻吸了吸鼻子,道:“他说他要去找个人,还说什么这回去了不一定能回来了。他让我先安安分分的在你家待着,如果半个月后他不来接我的话,就让我带着什么破玉,求陶哥哥带着我去见县令官儿。他说,他说去了之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纪眠琴心里“咯噔”一下,追问道:“然后呢?还说什么了没?他有没有给你说他要去找什么人?”枯芸这般举动,怎么看怎么感觉在托孤啊?   他是要干什么?不过是找个人罢了,怎么连三傻的后路都给她准备好了?   三傻又是一行眼泪流下来:“没有,他没给我说。我问他,我说那我去过好日子了,你什么时候来跟我一起过好日子。他说,他说可能他就不去了呜呜呜,让我,让我一个人好好儿的就行了。”   “他就是不要我了呜呜呜,还哄我说过什么好日子。”三傻悲从中来,一把抱住纪眠琴便嚎啕大哭,“我就知道,他如今嫌我蠢,嫌我累赘了,便要甩开我自个儿过逍遥日子,还哄我说什么去找人,呜呜呜。他不要我了,我可怎么办呐?阿琴,我可怎么办呐?”   纪眠琴轻轻地拍着三傻的背,柔声道:“那他有没有给你说他要去哪儿找人?没准儿是他去的地方太远了,三年五载都不一定回来,怕你担心害怕,才说这样的话呢。”   三傻边哭边道:“他说,说要去什么麻水镇,他还让我好好记住这个地方,往后去过好日子了,若是有人问起来他最后去了哪儿,还让我告诉他们呢呜呜呜。什么狗屁好日子,全都是哄我的。”   麻水镇?   这地方,听起来有些耳熟的样子。纪眠琴手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三傻安慰她,脑子里却飞快的转动着,回忆着自个儿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追文的小天使斯密马赛。前几天叔叔家里有人生病住院了,然后我整天都在医院里陪床,所以没有时间码字,断更了几天,实在不好意思么么么么。 存稿已经彻底用完了,往后就现码现发了么么么。 谢谢小天使们愿意承受着辣眼睛的痛苦来看叔叔的文,么么么。   ☆、第三十九章   还不等纪眠琴想起麻水镇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三傻已经在她怀里哭得睡着了。轻轻将三傻脸上的眼泪擦干净,纪眠琴正犯愁该怎么把她弄回房去睡觉,便见枯芸急匆匆的朝她跑了过来。   轻手轻脚的将三傻打横抱起,枯芸语带歉意,道:“麻烦你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带她回去歇着了。”他转身要走,纪眠琴突然叫住他:“枯芸师父,你此行千万小心些。”   她一时冲动说出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又觉得不妥,便又加了句:“三傻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好好待她的,你只等回来再将她带回家就好。”   枯芸身形顿了顿。他低着头望着哭得脏兮兮的三傻,良久才道:“三傻她年幼不懂事儿,往后还请你多担待些了。”   纪眠琴叹气,无奈说了句“保重”,便回房去了。   陶景已经熟睡,陶思远披着薄衫坐在摇篮旁等着纪眠琴。见她进了门,才起身上了床。   “诶,你知不知道麻水镇是哪儿啊?”纪眠琴钻进被子里,问道。   陶思远道:“麻水镇?就是这回发大水的那个镇子啊。你问这做什么?”   “没事儿,就是听三傻说枯芸这回要去的地方就是麻水镇,我老觉得这地方耳熟的很,就随口问问。”折腾了大半夜,纪眠琴也有些困了,闭上眼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简单吃了些早食,枯芸便独自一人上了路。也不晓得昨夜枯芸如何劝了三傻,他临走时,三傻虽然眼泪汪汪的,却也没出声阻拦,只是默默的跟在枯芸身后送他出了门,又独自一个人倚着大门发呆了半晌。   枯芸走后,三傻再没有像那夜般大哭大闹,整个人却一改往日的活泼好动,整天整天的只顾发呆,连话都很少说了。纪眠琴心里有些担心,琢磨着带三傻出门四处逛逛,便同陶母说清了原委,寻了个日头不盛的天气,同三傻去了郊外山中寺庙。恰逢陶广远从书院回来,与两三好友相约于郊外山中,正巧和纪眠琴要去的寺庙相近,几人便一起同行,到了各自目的地后便分道扬镳。   时值七月,暑气正盛,寺庙里人烟却不见稀少,来来往往还有许多香客上香祈福。   纪眠琴此行主要是陪三傻散心而非祈福,见大殿中上香的人不少,便歇了进殿上香的心思,同三傻去了寺庙后山闲逛。   相较于人声鼎沸的大殿来说,后山便清净了许多,放眼望去不过三三两两个人影。整个山头遍布粗壮古木,枝叶繁茂连成一片,硬生生将亮得刺眼的太阳隔绝在外,让整个林子凉快了许多。   在林子里闲逛了许久,三傻突然叫着要去茅厕,纪眠琴懒得动弹,便让明悦陪着三傻去了茅厕,自个儿则就近坐在了一颗大树下的石凳上闭眼假寐。   手上突然感觉到一丁点儿热意,似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了她的手上。纪眠琴心叫不妙,莫不是这般巧合,碰上了鸟屎吧。   她万般嫌恶,拿出手帕便要擦手,却发现手背上哪里有什么鸟屎,却是一滴血。   纪眠琴心里一惊,抬头仔细看去,才发现密密麻麻的树叶中隐约露出了一片衣角。   树冠里藏着人!   藏了个受了伤的人!   纪眠琴瞬间慌乱了起来。那藏着的人对她来说近在咫尺,善恶不明,她周围又只有几个与她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略远一些的地方虽有一行三五个汉子,但他们似乎在问身边那个女人什么事情,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她周围。   她心里害怕极了,却又不得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只等着自己腿软的情况稍微好些,便赶紧离开这个破地方。   那一行汉子似乎一无所获,四处张望了一番,见纪眠琴坐在树下,便朝她走了过来。   见那些汉子离她越来越近,纪眠琴心里高兴得恨不能跳起来朝他们跑过去。她如今还保持着先前闭眼假寐的样子,只是眼睛微微睁着一条缝,偷偷关注着树冠中那人的一举一动。   似乎是察觉到了那几个汉子的接近,树冠上有细微的动作,约摸是那人想朝更深的地方藏去。他一动作,纪眠琴便从树叶的缝隙中看见了那人的脸。   尽管只是飞快一瞥,纪眠琴却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正是蘅岚书院杀人案件结束后再也未曾见过的徐清章。   纪眠琴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什么亡命之徒。至少她不用为自个儿的生命安全担心了。   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还受了伤,如此狼狈的躲在树上?以他上回去蘅岚书院的排场来看,这整个印郡又有谁有本事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一大堆事情猛地涌入纪眠琴的脑子里。   麻水镇的洪灾,迟迟未到的灾款,枯芸寻人,以及上辈子自己和谢修竹皆因徐清章而死于陌生人刀下…   那一行四五个汉子如今离纪眠琴不到十步的距离,纪眠琴的脑子里却无比的混乱,所有的事情如同线团般绕在了一起,线头藏匿于中,她死活摸索不到。   那行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为首的是个面相极为普通的汉子,看着纪眠琴,问道:“姑娘,我们是本县衙役,正在追一个穷凶极恶的逃犯。你坐在这儿,可有看见他的踪迹吗?”   纪眠琴眼尖的看见他身后几人腰间配的刀都已经微微出鞘,阳光照在刀面上,只让那刀寒光刺眼。   若说先前她还想着求助这几人以逃生,如今却只恨不得三言两语将他们打发走。一行人带着武器四处寻人,还企图装作是衙役行公务来询问路人消息,纪眠琴就是再不懂徐清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该清楚面前这几人来者不善了。   她并未直接回答那人的消息,反而问道:“那逃犯长什么样子?可是受了伤?”   为首那人眼睛一亮,上前一步凑得更近:“他先前逃窜时与我们搏斗,确实是受了伤。姑娘你可是遇到过他?那你可晓得他朝什么方向跑去了?”   纪眠琴歪头假装仔细想了想,语气迟疑:“遇到过,他跑的匆忙,还撞了我一下子。”   “那他到底跑去什么地方了?”一行人中有人性急,粗着嗓门问道。   纪眠琴不确定的指了指前方大殿的方向:“他好像朝大殿去了。我当时被他撞得差点没摔倒,也就没仔细看他跑哪儿去了,只隐约看他的方向像是要去大殿。”   那为首的人听了这话,却没做声,只直勾勾的盯着纪眠琴看,像是要看穿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似的。   纪眠琴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先前从大殿过来,没见着这几个人,又见他们一路询问过来,正是从后山山门到前方大殿的方向,便硬着头皮扯了谎,想哄着他们去前面大殿。   大殿上人多,他们如今所作所为又需要掩人耳目,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什么大动静。哄着他们去了大殿,她便能有尽量多一点的事情来想清楚眼前的局面该如何处置。   所幸那人盯了她许久,说了句多谢,便带着其余几人转身离开。   眼见那几人走远,纪眠琴抬头正欲开口叫徐清章,便见他竖指做了禁声的动作,又指了指那几人离开的方向。   纪眠琴心下了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闭眼假寐。片刻后,听得树冠中一声轻咳,纪眠琴才小声道:“你伤的重吗?”   徐清章道:“小伤,无妨。刚刚多谢你了。”   纪眠琴摆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罢了。”   她正欲开口问明白如今的情况,三傻和明悦却凑巧赶了回来。三傻老远便见纪眠琴抬着头望着树,走近了也学着她一抬头,便看见了略有些尴尬的徐清章。   三傻正要大叫,纪眠琴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道:“你小声些说话。”   三傻虽懵懵懂懂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见纪眠琴和徐清章皆是一脸正色,自个儿便不敢太放肆,只得听纪眠琴的话,压低嗓子小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啊?还躲在树上?”   徐清章没回她的话,反问道:“枯芸呢?他在哪儿?你帮我悄悄把他叫过来,不要让别人晓得。”   一提及枯芸,三傻整个人便蔫儿了下去,独自坐在一旁,再也不理会徐清章的话了。   纪眠琴解释道:“枯芸师父不在这儿,他说他要去麻水镇找人,走了有两三天了。”   徐清章脸色一变,道:“那他可有说过多久会回来?”   纪眠琴叹了口气,“他并未说过归期,只说时间可能会久一些。”她顿了顿,又道:“他是找你去了吧,徐大人。”   电光火石之间,纪眠琴总算是想清楚了来龙去脉。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这本书快完结啦!估计还有个几章的样子了。然后叔叔下一本想开个现言,如果有小天使不嫌弃叔叔的小学生文笔,麻烦给个作收啦(づ??????)づ   ☆、第四十章   心烦意乱的吃完了晚饭,待陶父陶母回房后,纪眠琴正欲回房捋一捋今天的事情,陶广远却出声叫住了她:“嫂嫂留步。”   纪眠琴闻言停住脚步,看向他道:“有什么事吗?”   陶广远笑道:“这话不应该是我来问嫂嫂你吗?怎得你先问我起来了。嫂嫂说说吧,今天在寺庙里那个男的又是谁?”他端起了杯茶,不紧不慢的抿着,等着纪眠琴的回答。   纪眠琴心里不由得哀嚎,恨不得回到今天中午的时候,将那个时候的自己狠狠抽上一个大耳光。   叫你多嘴!叫你没事儿找事儿。   ***   寺庙后山大树下。   不过一瞬的时间,纪眠琴突然间便把所有的事情串在了一起,猜出了徐清章为何会如此狼狈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其实所有的事情都跟上辈子的差不多,只是由于这辈子有了她这个变数,事情牵扯的人和地点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而已。   洪灾地点虽然由白河镇变成了麻水镇,但受灾的严重情况却是相似的。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朝廷为解百姓之苦自然会发放赈灾款项。照往日的情形,虽然灾款层层盘剥之后到了百姓手里的时候所剩无几,但至少还足以支撑数个粥棚的运行。   但这回情况却有些不同了。灾款在从朝廷中央去往印郡的过程中,行程还算是清楚明了,可一进入印郡地界,偌大一笔灾款便不翼而飞。底层受灾百姓日夜苦等,到最后却是一个铜子儿都没见着。   这笔灾款和受灾的百姓都不是个什么小数目,此事发生后,朝廷自然要派人来查明灾款到底去了哪儿。   而这个钦差大臣的人选,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如同上辈子般落在了徐清章的头上。   他一路明察暗访,与各路官员周旋纠缠,最终总算是不负有心人,让他找到了灾款去向,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然而还不等他启程回京将此事上奏,利益相关者便闻风而动,派了人马要将他永远留在印郡。   好在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对付这样的事情还算是经验老道,一路左躲右藏跑来白河镇,想着找到枯芸后,两人一同想法子顺利回京即可。   然而天意弄人。   枯芸得知了他从麻水镇失踪的消息后便立即启程去找他,刚刚好与他错过。   纪眠琴大致猜出了事情原委之后,又想起那回遇到的那对母女,心里一时间激愤无比。明明天灾已至,百姓民不聊生,那些身在高位的人却只管自己荣华富贵,却将百姓存亡置之不顾。   她脱口而出:“徐大人,枯芸师父于我也算是有些交情的。你若是信得过我,便只管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只要我力所能及,决不推辞。”   然后...   然后纪眠琴便屁颠儿屁颠儿跑去找了陶广远,请他带了套干净衣裳给徐清章换好后,又拜托陶广远替徐清章做好掩护,徐清章才得以装作是陶广远同行好友,在那行汉子眼皮子底下下了山,到了白河镇上。   徐清章不敢久留,纪眠琴也不敢因他的事情而拖累旁人,便托人买了匹马和一些伤药,一口气都不带歇的将徐清章送出了白河镇。   她先前与徐清章同行时,心中凭着一股热气,到没觉得有什么好怕的,只想着顺顺当当将徐清章送出白河镇就好。等徐清章走后,她脑子逐渐清醒过来,再回想今日的事情,害怕的情绪才涌上来,直让她冒了一后背的冷汗。   他们一行人今日能顺顺利利的下山而不被发现,可真算是运气了。倘若今日运气稍微差一些,他们几人估计就如同上辈子的姜素默和谢修竹一般,死在那些人的刀下了。   后怕极了的纪眠琴勉勉强强吃了些晚饭便想着赶紧回房睡上一觉,好让今天赶紧过去,却忘了与好友相聚,半道儿被自家嫂嫂喊来帮一个长得还挺好看的男人下山的陶广远还等着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个,这个..."纪眠琴支吾半天,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给陶广远解释。她想随口扯个慌将此事敷衍过去,无奈当下脑子转不起来,想不出个好的理由来。   罢了罢了。纪眠琴心道,想借口想得头疼不说,以陶广远的性子还不一定信,不如直接将徐清章的事情告诉他。他好歹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总不可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施以援手。   纪眠琴转身又重新坐回凳子上,将徐清章的身份和今日的事情原原本本都给陶广远说了遍后,道:“我晓得今日的事情我是冲动了些,一个不小心便会牵扯到咱们陶家。只是,只是,”   “嫂嫂无需多言,我懂得。”陶广远道,“今日的事情,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嫂嫂见谅。”   事情摊开后,见陶广远并未怪罪她,纪眠琴心里松了口气:“那今日的事情,还请你务必保密。此事成与不成还是两说,我今日已经尽力相助了,不想再在往后的日子招来祸端。”   陶广远点点头:“那是自然。天色不早了,嫂嫂早些歇着吧,我也回房去了。”   ***   提心吊胆了半月有余,见陶家附近没什么陌生人,上辈子的事情也没有再发生,纪眠琴的心总算是定下来了。   枯芸依旧没有消息。三傻日盼夜盼,陶家大门口却再未出现过枯芸的身影。她日渐沉默,先前圆嘟嘟的脸不过几天的时间便瘦了下去。纪眠琴看在眼里,想要开解她,却也晓得三傻一根筋的性子,旁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的。   “阿琴,你陪我回趟家吧,我拿些东西过来。”这日三傻勉勉强强吃了些东西,凑到纪眠琴身边恳求道。   三傻如今主动开口,纪眠琴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匆匆放下碗筷,同陶母说了一声,便要同三傻出门去。   还不等她踏出偏厅,陶景却哭闹了起来,一个劲儿的朝纪眠琴伸手要她抱着。纪眠琴无奈,只得返身将陶景抱起,同三傻明悦一齐出了门。   天气炎热,街上行人不算多。   也不晓得是不是自个儿最近过于多心,一出白河镇,纪眠琴便老觉得身后似乎跟了个人。可无论她回头多少次,身后却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一路疑神疑鬼的到了山中茅草屋,身后没了那种被人恶狠狠盯着的错觉,纪眠琴觉得浑身上下舒服了许多。陶景鲜少出门,如今见着这般新景象,也不哭闹了,转着小脑袋四处张望,嘴里还呵呵直笑。明悦见状,便抱着陶景在茅屋四处转悠了起来。   三傻进了茅屋就开始四处翻找,连角落都不曾放过。她不言不语的找了大半天却依旧毫无所获,纪眠琴见状不由得问道:“你要找什么?我帮你吧。”   三傻并没搭理她,只自个儿一味的四处乱翻。茅屋虽然小,但东西也少,之前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如今被三傻乱翻一气,整个屋子都凌乱了起来,如同被劫匪洗劫过一般。   她越翻越起劲儿,各样器皿被她随意掀翻扔在地上她也不顾。纪眠琴眼见她的手被瓦罐碎片划了条大口子,鲜血直流,她的动作却不见停下来的迹象。   纪眠琴被她不管不顾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忙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动作,厉色道:“你到底要找什么,说出来,我帮你找。”   一直不言不语的三傻却突然嚎啕大哭,“石头,他在上头给我画了画儿的石头。我要找它,可是我找不着了。它也不见了,它也不见了。”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仰头闭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在上头给我画了两个小光头的。他说让我跟他走,他保证不会让我再饿肚子。只要那个石头上的小人儿还在,他就不会跟爹娘一样丢下我不管的。”   “可是石头不见了,石头也不见了。”   纪眠琴叹了口气,不再劝她,默默的找了块干净的步将她的手包了起来,然后蹲在三傻身边,时不时的拍一拍她的背替她顺顺气。   也不晓得三傻哭了多久,嗓子都开始有些嘶哑了,她的眼泪却依旧不停的往下滑。纪眠琴蹲得脚麻,索性站起身子四处转了转,眼见的瞥见简陋卧房床上枕边露出了一小块儿步。她走过去将那步拿起来,底下正是一块儿光滑的石头,巴掌大小,上面粗略几笔,隐约是两个人形。   正是三傻口中说的石头。   纪眠琴拿着石头,望了望依旧哭得厉害的三傻,想了想,又默默将那石头放回了原位。   三傻虽然天真如孩童,却也晓得在旁人家里是不能太过于放肆的,所以这段日子她只有忍着,哪怕心里再难受,也不敢随随便便就嚎啕大哭。   毕竟陶家的人终究不是那个任由她胡搅蛮缠也不生气的枯芸。   但情绪压抑狠了,总有崩溃的一天。她今日嘴上说是来找东西的,实际上不过是来找个借口,好让她肆无忌惮的哭一场。   所以这石头明明放在如此明显好记的地方,三傻却只装作看不见,一味的低头寻找。   许是哭得累了,三傻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依旧摊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弯着背,低着头,时不时的抽泣两下。   纪眠琴这才又蹲回她身边,道:“咱们回去吧。这儿连个火都没有,连热水都烧不了。你嗓子哑成这个样子,总要喝些水缓缓的。陶景估计也到睡午觉的时候了,再不回去她又该闹了。”   对了!陶景呢?   纪眠琴猛地察觉到不对劲儿。明悦只说抱着陶景在这周围逛逛的,怎么这么大半天了,还不见明悦进来找她?   她正欲起身去寻明悦,便见明悦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喊道:“夫人,夫人,小姐她,她...”   纪眠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一把揪住明悦,叫道:“陶景她怎么了?”   明悦一下子哭了出来。   “小姐她,她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本来应该今天凌晨就更新的,但是昨天卡文卡的巨销魂,所以就推迟了! 越到后面反而写不出来自己想要的感觉了,真是哭唧唧! 感谢小天使们不嫌弃叔叔我啦! 这本完结了会开个现言,等我做好了文案跪求小天使给个预收么么么! 叔叔爱你们么么么   ☆、第 41 章   茅屋四周是一片竹林,竹子青翠欲滴,枝叶繁茂。夏风吹过,竹叶便随风而动,隐约便有“呜呜”的声音,如同有山间神兽从中嬉笑跑过。   陶景鲜少出门,见到这般景象自然稀奇的很,明悦也十分喜欢这里的景色,便抱着陶景进了竹林,边走边看,越看越喜欢,只恨不得能在此搭个小竹屋长居于此处才好。   然而进了竹林不久,明悦便清楚的听到了除了她之外的脚步声,踩在厚实的落叶上。   她心里害怕起来,又晓得若真是遇到了心怀不轨的人,她一个弱女子,还抱着个孩子,肯定没有逃生的可能,便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四处转悠了一番便要回茅屋。   眼看便要出了竹林,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将路挡住,笑道:“明悦,好久不见呐。”   正是被赶出陶家的明雪。   见她身后并没什么其他人,明悦心里松了口气。只是先前她跟在自己身后半天,现下又如此突然的出现,也不晓得她所欲为何。   明雪心思不明,明悦也懒得给她好脸色,板着脸道:“你怎么在这儿?你刚刚跟在我身后又是想做什么?”   明雪笑吟吟的凑到明悦面前,伸手便要逗弄陶景:“这是小姐吧,长得可真是粉嫩。”   明悦身子一侧,没让她碰到陶景。见明雪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明悦冷声道:“你先让开,小姐该回去吃奶了,大少爷和少夫人在旁边茅屋里等着呢。”   明雪也不恼,依旧笑吟吟的,身子却挡在明悦面前,纹丝不动。   她柔声嗔道:“你这鬼丫头,怎么好的不学,哄人的本事倒是学得好的很,张嘴就诓人,脸都不红一下。”   明悦心道不妙,张嘴便要大喊,谁知嘴还没张开,后颈处便一阵巨疼。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眼前便黑了下去。   等她从竹林醒来的时候,怀里的陶景早已没了踪影,手中却被塞进了一张纸条。   她慌忙爬了起来,便跌跌撞撞的跑出了竹林,朝茅屋跑去,正巧撞上了欲出门寻她的纪眠琴。   ***   陶家。   纪眠琴将明雪抢走陶景的事情仔仔细细的给陶思远说了遍,道:“她留了字条,说让我明天带五百两银票去送云山上找她。”   陶思远闻言叫道:“不行,不能让你去。送云山太危险了,不能让你去,我去就行。”他语气坚定,“阿琴,你放心,我保证会把咱们陶景带回来的。今天我回来的急,赵大哥他们跟在后头呢,一会儿就到了。”   纪眠琴叹了口气,将字条在陶思远面前摊开,“她说了,只让我一个人过去,别人一概不许跟着。”   陶思远依旧不愿,“可是...”   纪眠琴道:“陶景在她手上,我不敢赌。”   陶思远还要再争,陶母出言劝解:“阿远你也不要再争了。明雪估计是冲钱来的,又害怕临了自个儿跑不了,所以才只让儿媳一个人前去。不如这样,明天儿媳走前头给明雪银票,你带着你那些县衙的同僚们远远的跟在后面,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情况了,你们也好立马出现救出咱们陶景。”   纪眠琴也跟着陶母的话说道:“娘说的是。你若是贸贸然出现,说不定惹恼了明雪,她狗急跳墙,咱们陶景可就危险了。”   陶思远无奈只得点头:“那你明天一定小心些,我跟在你身后看着。若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你可千万要赶紧叫我。”   夜色渐深,纪眠琴却毫无睡意。无论先前她表现的有多么镇定,可心里却还是又怕又急。陶景那么小,落在明雪的手上,明雪又对她怀恨在心,也不晓得她会如何折磨陶景。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越想越害怕,不由得叹了口气。   陶思远突然伸手抱住了她,将她揽在怀中,手轻缓的抚摸着她的背。他将下巴搁在纪眠琴的头顶上,道:“阿琴你不要害怕,明天我会保护你和陶景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好你们两个的。”   纪眠琴没做声,只是顺从的窝在陶思远的怀里。她如今心里七上八下的,陶思远的话并不能让她安心多少。毕竟世事难料,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她也无从得知。   陶思远深深吸了口气,将纪眠琴紧紧的抱在怀中。   一夜无眠,两人一直睁眼熬到天光破晓。匆匆忙忙洗了把脸,二人便去了偏厅。陶母将准备好的银票递到纪眠琴手中,叮嘱道:“阿琴,万事要小心些。”   纪眠琴点点头,拿了银票便要出门,陶思远等人不近不远的跟在纪眠琴的身后。   送云山在白河镇东边方向,是白河镇内最高最陡的一座山,山中尽是嶙峋怪石。山路陡峭难行,一走一个趔趄,纪眠琴心里担心着陶景,一心想着赶紧上了山顶才好,因此也顾不得脚下的路,连着摔了三四跤。还不等她爬上山顶,便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   送云山山顶。   明雪不耐烦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朝旁边站着的男人吼道:“把她嘴给捂住!哭得这么大声,我听得烦心的很。”   那男人一脸憨厚,身材高大,正小心翼翼的抱着哭闹不止的陶景一晃一晃的,嘴里轻声哼着不成曲的调子,闻言道:“这么小的孩子,没有吃的肯定是要闹的,你别生气,我马上就哄好她了。”   明雪见他这幅样子,嘲讽一笑:“旁人看你这架势,还以为你是这孽种的亲爹呢。怎么,这么喜欢哄这小孽畜啊。”   那男人听她一口一个小孽畜,眉头皱了皱,却又不敢出言辩驳,只讪讪笑道:“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喜欢她。”他动作轻柔,晃了没一会儿,陶景竟然闭眼睡着了,山顶一时间安静了许多。   男人抱着陶景小心翼翼的凑到明雪身边,轻声道:“等她爹娘把钱送来,你也把气消了,咱们就赶紧离开白河镇,找个山头好好过日子,我会比以往更加勤快,每天都会去打猎,你就在家把饭菜热好,等我回来。咱们也生个女儿,肯定比这个好看多了。”   若说之前,明雪还有事求着他,好歹能忍下心中的厌恶给他个好脸色,如今眼见事情已经成了大半,明雪便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径直将身子转去一旁,嘴里嫌恶道:“你几天没洗澡了,身上臭死了,离我远点儿。”   男人讪讪的退后了几步,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   山顶总算是出现了纪眠琴的身影,明雪立马精神了起来,站在男人身旁打量着纪眠琴。   纪眠琴从得知陶景被明雪带走后便滴水未进,昨晚又一夜未睡,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再加上山路难行,她刚刚又着急着赶紧上山,路上摔了几跤,衣衫手掌都被石子儿刮破了,更显得狼狈。   明雪望着纪眠琴这般模样,心里分外畅快。她笑道:“少夫人怎么这么憔悴?少夫人可要保重身子呐,明雪虽然不能在陶家伺候少夫人,可心里却是时时刻刻惦记着少夫人的。”   纪眠琴没理她,只盯着男人怀中的陶景。见陶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男人的怀里,她的心里便忍不住朝坏的方面想。越想越害怕,身子便不由自主的朝那个男人走去,只想凑近看一看陶景还好不好。   她还没走两步,明雪便喝道:“姓纪的,你再走一步,信不信我立马把她从这儿扔下去。”   送云山山顶处最为荒凉,除了一堆乱石头之外,就只有一颗孱弱的松树和几簇随风而倒的小草。莫说是陶景,就是个成人从这山顶上摔下去,不死也得被那些石头蹭掉一层皮。   纪眠琴闻言立马停住了脚步。她的手捏的紧紧的,指甲硬生生戳进掌心里,企图用身上的痛来让自己镇定下来与明雪周旋,而不是将所有的心思都系在陶景身上。   “你要的银票我已经带来了,你把陶景给我,我把银票给你。”纪眠琴将银票对着明雪展开,怕她心里不信不肯放了陶景。她又补充道:“你放心,你拿了银票,我带走陶景,从此两不相欠。我保证往后的日子绝对没有人再去掺和这件事的。”   听了她的话,明雪却哈哈大笑起来:“两不相欠?好一个两不相欠。少夫人就是少夫人呐,一张嘴可真是会说,就这么轻轻巧巧四个字,就把你欠我的东西全部摸清了?”   她的话让纪眠琴觉得莫名其妙,却又不敢轻易反驳询问,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明雪,陶景便性命不保了,只得沉默以对。   然而纪眠琴不清楚的是此时此刻无论她做出什么反应,落在明雪眼里都只会让她更加火冒三丈。见纪眠琴不答话,明雪冷笑一声:“怎么?少夫人这是敢做不敢当了?”   袖子被扯了扯,身边的男人凑近她道:“雪儿,别跟她废话了,拿了钱,让挞跪下给你磕头认错,咱们就走吧。耽误久了,就不好脱身了。”   男人的气息一凑近,明雪心里更加恨起纪眠琴来,连带着脸都开始有些扭曲。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最近过上了现码现发的日子,所以叔叔的话也就多起来啦! 再求个作收啦!这本完结了可能过个个吧周就开个现言坑,希望有小天使捧个场啦么么么   ☆、第四十二章   前尘往事悉数涌上心头,明雪此刻恨不得生生撕了眼前的纪眠琴。   若不是她执意将自己赶出陶家,自己又怎么会沦落到去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做外室的份儿?连个妾都不如。以至于后来老男人死在了青楼妓子的肚皮上的时候,她怀着孩子去找正室,想求那正室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收留了她,再不济,给些安家的费用也可。   可那正室却跟纪眠琴一样,是个心胸狭隘的妒妇。当着众人的面假意收留了自己,却在背后指使丫鬟们欺负她。不让她上桌吃饭,却假意说是她怀着孩子,行动不便,每日让丫鬟送饭即可。可每日送到她手上的饭菜,全是凉透了的,如何能入得嘴?   好容易熬到孩子生产,那妇人见是个儿子,喜笑颜开,当即便把孩子抱走,连看都没让她看一眼。生了孩子之后,那毒妇变本加厉,对她动辄打骂,冷言冷语嘲讽,说她也不过是个千人睡的□□罢了。她气极怒极,将自己的处境告诉了爹娘,却被她爹当面扔了句“自个儿选的路,后果只能是你自个儿承担”便匆匆走了。   她身处水深火热中,却无一人能助,只能一忍再忍。然而忍字头上一把刀,她忍了许久,终于在一个夜晚爆发,偷偷摸进了那毒妇的房内,用棉被将那毒妇活生生的捂死。她本想把睡在那妇人身旁的婴儿也一并掐死,让这家人从此断了后的,只是手都放在了那孩子颈上,她还是不忍心,最终慌乱而逃。   她一路逃窜进了深山,被毒蛇咬了一口,顺势滚下了山坡。原以为会命丧于此,却碰巧遇到了独居在山中的猎户。猎户救了她,悉心照料了她月余,她的伤才痊愈。   在深山中的月余,她将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个透彻。她深知自己杀人的这件事情是无论如何都瞒不过去的,如今她躲在这不知名的深山中,人迹罕至,才能偷得了这月余的日子。一旦离开了这个地方,她被官府抓住是迟早的事情。而一旦她被抓住,就是离死不远了。   可要她为了活命而一辈子就待在这座山中,那可真是比死还难受了。   她如今已经让那个毒妇吃到了自己种下的恶果,可这一切的源头纪眠琴却依旧还好好的活在陶家,她实在是不甘心。左右结果都好不到那儿去,明雪索性狠下了心,决意出山去找纪眠琴。只是她如今一个人,连陶家大门都进不去,更不用说给纪眠琴教训了。   她需要人来帮她,她又十分清楚那个猎户虽然喜欢她,却也不会为了她而卖命。   为了牢牢哄住猎户,明雪不得不委身于他,日日装作贤妻良母的样子,清晨替他弄早食,晚间又做好饭菜等他回来。那猎户自幼长在深山中,鲜少出山,哪里见过明雪这般长得好看又贤惠的女人。一来二去,时间久了,他便对明雪死心塌地了,一心只想着同她过好日子。   见火候差不多了,明雪便三言两语将纪眠琴说成了个十恶不赦的毒妇,自己则在她手下受了数不尽的苦难。猎户听了心疼,只说一切听明雪的,替她了了旧事之后,也好心无牵挂的过日子。   于是便有了明雪绊住明悦不让她回茅屋,猎户则趁机打晕明悦抱走陶景的事情。   一想到自己经历的那些苦难全是因着面前这个女人所起,明雪便咬牙切齿,眼眶通红。   沉默了许久,纪眠琴心里越发慌乱,不由得轻声道:“明雪,往日是我做的不对,你心里有气,打我骂我都好,只要能让你出气,一切都好说。只是陶景还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晓得,你能不能,”她试探着朝前走了两步,“能不能先把陶景给我。”   明雪见她一副低微的样子,心里畅快了许多。她轻轻笑了笑,道:“少夫人把银票都带来了,我再不把小姐换给您,确实是不厚道。这样吧,你把银票放在你身后那块儿石头上,我把小姐放在这儿,我们各自去取了便好。”   纪眠琴害怕她使诈,拿了银票又不肯将陶景还给她,一时便有些犹豫。明雪道:“怎么,少夫人怕我使诈不成?若是少夫人不愿意,那就算了,今天这趟就算是我白跑了吧。”她掀开陶景的襁褓,轻轻抚上陶景熟睡的脸,轻声道:“小姐呀,你可得看清楚了,今儿可不是我不愿意放你回去,而是你娘舍不得那些银子呢。”   说话间,她伸出两个指头将陶景的脸狠狠扭了一圈。陶景吃痛,立马哇哇的哭了起来。陶景原本就哭闹了一天一夜,嗓子都哭得失声了。如今又被明雪生生掐醒,疼得直哭,声音却始终被卡在喉咙处,嘶哑难听,只让纪眠琴的信一揪一揪的生疼。   她崩溃叫道:“好!我听你的,听你的!求求你,别动她了,求你了。我一切都听你的。”   明雪得意一笑。   纪眠琴再也不敢耽误片刻,将银票放在身边,用碎石头压着便起了身。明雪见状,对着身边男人道:“把孩子扔这儿,你过去把银票拿了就走。”   猎户闻言,轻手轻脚将孩子放在了一块儿稍微有些泥土的地上,这才朝纪眠琴的方向走过去,明雪则不紧不慢的跟在猎户身后。   纪眠琴手忙脚乱的朝陶景跑去,只恨不得能一步跨到她身边,将她牢牢抱在怀里才安心。   此时此刻,猎户正一边朝银票走去,一边提防着四周;纪眠琴则满心满眼都是陶景。他们二人都没有注意到明雪悄悄停住了跟在猎户身后的脚步,转了个身,跟在了纪眠琴的身后。   眼见马上就要到了陶景身边,头顶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硬生生拽住了她的脚步。   明雪的声音如同幽灵般在她耳边响起:“少夫人可真是一副慈母的样子,真是让我看得感动的很呢。”   明明陶景已经近在眼前,伸手就可以将她抱进怀里,却无奈头发被明雪紧紧抓住,纪眠琴动弹不得,只得跟着明雪的动作。   身后响起猎户的声音:“雪儿,银票拿到了,咱们赶紧走吧。”   明雪此刻已经懒得再理会他,手上用劲儿,硬生生将纪眠琴拖着离开了陶景的身边,来到山顶最陡峭那处。   “雪儿,雪儿咱们赶紧回去吧,再晚天都黑了,咱们就赶不回去了。”猎户总算是意识到了不对劲儿,边哀求边慢慢朝明雪的方向走去。   明雪余光瞥见了他的动作,转身吼道:“站住!拿了银票你就赶紧滚回你的深山老林去,别在我眼前出现。我已经受够你了,滚!”   说罢,她再也懒得看猎户一眼,揪着纪眠琴的头发,道:“少夫人,你觉得这个地方好看吗?”   纪眠琴此刻疼得要命,心里又担心着陶景,哪里还有心情去回答她的问题。   明雪也不管纪眠琴反应如何,自问自答道:“多好看的地方!少夫人,你看我对你多好,给你找了这么好看的地方,你是不是得谢谢我。”   身后突然想起陶思远撕心裂肺的声音:“阿琴!”   纪眠琴勉力回头看去,隐约间见到赵忠等人已经将猎户制服,而陶思远则正朝自己飞奔而来。   随后便是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的天旋地转和钻心的疼痛。   以及,一个略带有汗味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乖乖的滚回学校了妈妈妈妈个鸡! 话说叔叔我能不能先撸个现言文案,如果小天使有兴趣的话,摆脱给个预收可好?   ☆、结局   布满庭院的红绸,喧闹无比的人群,还有噼里啪啦的炮竹声。看样子,她如今正在一个成亲喜宴中。   堂上新人正在拜天地。她隔着人群远远望去,新郎正是身着红衣的谢修竹,身旁的新娘盖着盖头,看不清模样,可身型却是十分熟悉。   正是姜素默,也就是纪眠琴她自己。   还不等她想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又回到了两年前,眼睛便自动捕捉到了陶思远坐在角落里默默发呆的身影。她心里突然平静了许多,笑了笑,便朝陶思远走过去。   然而一直到她走到陶思远面前,他却依旧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一个劲儿的盯着堂上拜堂的新人发呆。   她伸手去拍他的肩膀,手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肩膀。纪眠琴愕然,又试着去拿桌上的酒杯,却依旧是径直穿过了酒杯。她试着在陶思远耳边大喊了两句,陶思远依旧一点儿动静儿都没有。   敢情自己在这儿,是个完完全全的旁观者啊!   想通了这点,纪眠琴索性坐在陶思远身边的凳子上,整个人斜靠在他身上,静静的等着看戏。   喜宴一直热闹到半夜三更,往来送礼吃喜酒的人才逐渐减少。在这期间,陶思远一直佝偻着身子发呆,筷子不动,酒杯不碰。   陶母满脸带笑的从谢母那边离开,走到陶思远身边,道:“今儿你表哥大喜的日子,你不去跟他说两句喜庆的话?”   陶思远看了眼在宾客中笑得满脸春风的谢修竹,摇了摇头。   陶母笑道:“你这孩子可真是奇怪。这趟喜宴是你自个儿说要过来的,我还当你有什么话要给你表哥说呢,怎么如今到了,又只晓得坐在这角落里发呆。诶对了,新娘子是姜夫子的女儿,我记得你们小时候还经常一起玩闹的,是不是?”   陶思远嗯了一声。   谢修竹送完一波宾客,来到陶思远桌前。陶母道:“来来来,思远把酒给满上,跟你表哥喝一杯。今儿是你表哥大喜的日子,我也就不拘着你饮酒了。”   谢修竹也端起酒杯,笑道:“你鲜少出门,今日能来,倒还真是给我面子。来,咱们兄弟喝上一杯。”说罢一饮而尽,陶思远也跟着仰头将手中的酒喝光。   那边又有客人要离席,谢修竹嘱咐了句随意吃喝便要离去,陶思远却叫住他,又半晌不说话,最终泄了气,无奈道:“没事儿,表哥你去吧。”   他颓丧的坐了下来,低声道:“表哥,你好好儿待她。”   宾客散尽,热闹了一整天的谢家总算是安静了下来。谢修竹喝得又几分醉意,脚步有些不稳,被搀扶着去了新房。陶思远默默的跟在谢修竹的身后,眼见他开门进了屋子,又一直等到蜡烛被吹灭,才黯然离开院子。   纪眠琴跟在他身后,一路出了谢家,出了巷子,直到到了已经结冰的河边才停下。   河边那块大石头依旧静静的待在老地方,陶思远席地而坐,靠在那块石头上,闭上眼睛。   一直到第一缕晨光从天际山头出现,陶思远才睁开眼睛,环顾四周,见依旧只有他一人,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又起身慢慢朝谢家走去。   当日他便回了白河镇,一进家门便倒地不起。寒冬腊月的天,他在野外冻了一晚上,加之心里不畅快,这一到,便在床上躺了月余。陶母天天守在他床边,见他始终没有好转,便同陶父商量替他娶亲冲喜。   他与纪眠琴的亲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梦中时间过得飞快,弹指间便是两年后。此时原来的纪眠琴已经被送去了尼姑庵,陶思远依旧待在家中,毫无生气的活着。   这日谢家请人从白马镇带来了谢修竹和姜素默死于他人刀下的消息,陶母听完这消息便哭到在陶父怀中。可怜她姐姐就这么一个独子,成亲两三年了依旧无子无女,如今却一朝命丧黄泉。   陶母悲痛不已,哭得险些晕厥过去。众人纷纷围在陶母身边劝解,没人注意陶思远如同一个木偶般走出了家门,一路朝白河镇外的方向走去。   看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纪眠琴心酸的很,想要跟他说说话来陪陪他,却无奈自己的声音怎么都不能被他听到,便只好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看看他要去做些什么。   陶思远一路出了白河镇,踏上了去往白马镇的路。走了约摸两里有余,路边突然出现了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出声叫住了陶思远:“诶,你过来。”   先前一直似丢了魂儿的陶思远却听进了这小姑娘的话,顺从的走到她面前。   “你要去哪儿?”小姑娘问道,“去见你心里头喜欢的人吗?”   陶思远点点头:“嗯。”   小姑娘突然笑出了声,声音脆脆的。她道:“可是她已经死啦,你去了,也见不到她了。”   陶思远道:“我晓得她死了,可是我还是想见见她。他们都看不见她,但我可以的。我想去见见她,陪她说说话。她那么怕疼,如今肯定躲在哪儿哭呢。我去陪陪她,等她不疼了,不哭了就好了。”   他语气平稳,可一颗又一颗的泪水却夺眶而出。   “她活着的时候,身边有表哥陪着,疼了冷了都有表哥照顾着,可如今她死了,就没人能照顾她了,没人了。”   纪眠琴在他身后听得心一阵阵揪着疼,上前伸手抱住陶思远。虽然这样的举动只是徒劳,她还是做了。   那小姑娘却看向纪眠琴,露出一抹笑来。   纪眠琴心里一惊,问道:“你看得见我?”   小姑娘却只是朝她笑了笑,并未作答。她又对陶思远道:“怎么见?用你的眼睛?可是你能见到她又能怎么样?她已经死了,你还活着,纵使你能看见她,也不能做些什么。”   她站在先前坐着的石头上,垫脚伸手抚上了陶思远的眼睛,叹道:“你这眼睛,可真是个好东西,只可惜安在你身上,没多大用处,也是糟蹋了。”   纪眠琴听她的话只觉得瘆得慌,喊道:“你想干什么?”   小姑娘不理会她,只语带诱惑道:“你想不想,让她以活人的身份,陪在你身边?跟你一起过日子,生儿育女,一路白头?”   陶思远没有任何犹豫,点头道:“想。”   小姑娘道:“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把你这双眼睛给我,我会给你换双正常人的眼睛,不会让你做瞎子的。你愿不愿意?”   纪眠琴在一旁看着,隐约间明白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   不出她所料,陶思远没有任何迟疑,点头道:“你拿去吧,只要你能让她陪在我身边,我身上所有的东西,只要你想要,便拿去吧。”   小姑娘又笑:“不用,我只要你这双眼睛就好了。你先回去吧,回去睡一觉,她就来了。”说罢,她便转身要走。   陶思远叫住她:“你没有哄我?”   小姑娘停住脚步:“我从不骗人。”   陶思远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来拿我的眼睛。”   “等着吧,我马上就来了。”说话间,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随即整个世界都逐渐变暗,周边事物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在黑暗中,只剩了纪眠琴一个人。   恍惚间,她听到了陶景的哭声,随即明悦絮絮叨叨的声音,陶母送郎中出门的声音,唯独没有陶思远的声音。   他去哪儿了?   想起梦中那个小姑娘说的话,纪眠琴心里更加焦急起来。   她得赶紧醒来,找到陶思远,告诉他这件事情,也好让他有个防范才好。   周遭依旧一片黑暗,她无计可施,只得随意找了个方向便开始跑,也不晓得跑了多久,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总算逐渐有了一丝丝光线。   光越来越亮。她睁开眼时,便看见明悦抱着陶景正坐在她床边,见她醒来,明悦欣喜叫道:“醒了醒了,少夫人醒了。”   她一叫,陶母便从隔间跑了进来,看了眼纪眠琴,捂着胸口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总算醒了一个。”   纪眠琴着急见陶思远,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问道:“娘,阿远呢?我有事找他。”   她一开口,嗓子便干的生疼,喝了些明悦递过来的温水才感觉好受了些。   陶母闻言叹了口气,道:“他还在隔壁昏着呢。先前他抱着你从山顶上滚了下去,头撞上了石头,跟你都昏了过去,到如今都还没醒呢。”   “我去瞧瞧他去。”纪眠琴掀了被子便要起身,明悦眼疾手快替她摆好了鞋子,又拿来衣裳替她穿好。   ***   那场大梦过后,再见到陶思远,纪眠琴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儿。   她刚刚由姜素默变成纪眠琴的那段日子里,不过一两天的时间里,便轻易看出了陶思远对她的喜欢。她知道这份喜欢很大一部分源自于他们共同拥有的幼时记忆,所以她并不认为陶思远的这份喜欢有多重。   毕竟人对于已经过去的东西总存有一些好感,会不自觉的对过去的东西有所美化。陶思远凭借着小时候的记忆,对她心生好感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这一场大梦过后,她才知道自己当初有多么低估陶思远的心思。   他喜欢她,却又害怕自己的蠢笨招人讨厌,所以谢修竹成亲的时候,他只是坐在角落里守望,连一句叮嘱谢修竹“对她好一些”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他固执的守着幼年的记忆,于漫漫黑夜中等待,只奢望她还跟以前一样,不论他等了多久,最终她都会寻来。   然而他那夜没有等到任何人。   一直到姜素默死了,他才敢主动去找她,想着能陪她说说话,不至于让她独自一个人面对着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那个小姑娘的话明明听起来过于荒诞,他却依旧信了,情愿用自己所有能够交换的东西来换回她。   然后她果真回来了,以纪眠琴的身份,来到了他的身边。   之后呢?   之后的日子,无论她吵她闹她嫌弃,陶思远却只忍只让只追随。他透过纪眠琴的皮囊看到了内里的姜素默,然后掏了心肺的对她。   尽管他比旁人要傻,没有旁人有能耐,可他是真的想方设法去爱着她了。   如同那个雨夜一般,他扑开她,替她挡下了那棵倒下来的大树,这回也一样,他护着她,用自己的身体做了盾,从送云山山顶滚了下来,昏迷不醒。   纪眠琴越想越难受,索性趴在陶思远的手臂上哭了起来。   蓦地,脸下的手臂动了动。纪眠琴抬起头,正对上陶思远半睁开的眼睛。   他望着纪眠琴,迟疑道:“素,素默?”   纪眠琴满脸是泪,点点头:“嗯,是我。”   陶思远松了口气:“我突然看不见你的样子了,还以为你离开我了呢。”   纪眠琴破涕为笑,她道:“如今你有了我,我也有了你,为何要离开呢?”   陶思远嗯了一声,又慢慢合上眼睛,嘴里嘟囔道:“那就好。刚刚睡得正沉,听见你哭,就赶紧醒了。我再睡一会儿,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再叫我。”   纪眠琴点点头,抹了抹眼泪,轻声笑了笑。   窗外阳光正好,她隐约听见隔壁陶景的笑声,陶母吩咐明华去后厨给她炖个鸡汤补补身子的声音,还有风吹过庭院中树叶的声音。   如今这样挺好。她可以一直陪着他,不至于让他再一个人守着那些回忆,瞒珊前行。   两个人一齐走,途中总归是不孤单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么这是最后一章啦! 写的不是很满意,总感觉有些东西没写出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写。 感谢我的小天使们这段时间的陪伴啦么么么! 你们简直是我写下去的动力!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